雄踞葫芦文化的最高点——扈鲁葫芦博物馆参观记
编者按:《中国文学》2016年第8期(总第104期)在“纪实文学”栏目,刊发了黑龙江省社科院研究员梅庆吉先生的长文《雄踞葫芦文化的最高点——扈鲁葫芦博物馆参观记》。
梅庆吉先生曾三次莅临葫芦博物馆,在扈鲁先生的陪同引导下,仔细参观了博物馆,深入了解了葫芦文化的研究创作情况。在实地参观后,梅庆吉先生深受触动,一气呵成撰写了这篇一万余字的长文。
《中国文学》杂志
梅庆吉,北方文艺出版社编审、编辑室主任,作品散见《北方论丛》《晋阳学刊》《求是学刊》《学术交流》等,主要整理出版的古籍有:校点《醒世恒言》《警世通言》《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山海经图说》,主要著作:《中国古典小说论稿》。
扈鲁夫妇与梅庆吉夫妇
葫芦大观
葫芦的实用价值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可当走进扈先生的葫芦博物馆,看到架子上挂着的那一串百年老瓢时,又勾起了我童年时期对葫芦的记忆。小时候在外玩的口渴之后跑回家,从水缸里舀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去,那种凉爽甘甜至今还能体会到,此外还能尝到一种特别的味道,现在才明白,那里有葫芦素。扈鲁先生领着我们来到“王记粥铺”前,对我们说,曲阜有家羊肉粥铺,很有名,它的出名就与葫芦瓢有关。他们把粥熬好以后,用瓢舀到缸里,挑到街上,再用瓢舀到碗里出售。因为葫芦浑身是宝,长期泡在粥里,就使粥的性质向正能量转变。能使粥发生改变的,正是葫芦里富含的葫芦素,扈先生把这称之为“宝葫芦的秘密”。经临床研究发现,葫芦素能激发人体细胞的免疫功能,阻止肝细胞脂肪变性,改善蛋白的新陈代谢。现在人们从葫芦科植物里提取葫芦素,制成片剂供临床使用。正是这种葫芦素,放到水里水甜,放到粥里粥香,放到酒里酒美,放到醋里醋纯。
走进葫芦博物馆,就像游进了葫芦的海洋,目之所及,从棚上垂下的,墙上挂着的,架子上摆着的,地上堆着的,都是葫芦,让人眼花撩乱,目不暇接。在这里,彻底颠覆了人们对葫芦的传统印象,原来葫芦并不仅仅是一大一小两个连接在一起的球形物,还有许许多多的形状。你看那虬曲的线条,多像盘结的蟒蛇;你看那大球前边有个小小的突起,多像女人的乳房,扈先生给它起名“生命之源”;有的像伸长脖子的天鹅,高傲地在水上缓缓游动;筐子里装着一些圆形葫芦,若主人不说,你一定当成了鸡蛋;馆里最大的葫芦,看上去就像一座木桩;最小的葫芦,顶多也就一寸长,我还以为没长成呢;有的葫芦长出了长柄,却拧成麻花状。有一种葫芦十分的修长,只是在顶端形成个球体,人们利用这种特点,在它的生长期就进行人工干预,绾结成各种样式,成熟后摘下来投放市场,那生动传神的样子,让人爱不释手。
葫芦不仅可供观赏,还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扈先生拿起一个播种用的葫芦给我们看,在球形部分打个孔,里面装上种子,在长柄的头上也打个孔,一边走一边抖动,种子就会均匀地撒在垅台上。还有一个葫芦,上面打个大孔,下面打了许多小孔,里面装上水,用来浇菜园或浇花,这就是喷雾器的原型。过去染布,染缸底下经常会有淤积物,清理淤积物用的也是葫芦。人们把一个长柄葫芦上边打个小眼,下边打个大眼,堵住上边的眼,放入染缸里,把手放开,淤积物就会被吸进葫芦里,然后再堵上小眼,把葫芦取出,淤积物就随葫芦带了出来;扈先生指着葫芦瓢里装的几个鸡蛋说,过去农村老大娘就是这样装着鸡蛋到城里去卖。有一个乞丐泥塑,他手里拿着个葫芦瓢,正走街串巷讨饭;小孩好动,剃头时在他手里放个葫芦让他把玩,就老实多了;过去把葫芦拴在腰上就可以渡河,那叫腰舟;在战争年代,人们把炸药装进葫芦里,就是土地雷;如果孩子得了腮缐炎,用加热的葫芦瓢熨烫就能治愈……
有个招牌上写着“曲阜宝葫芦铁匠铺”,前面是泥塑打铁的场面。扈先生讲,这个铁匠铺生产的刀具之类产品十分畅销,且经久不衰,就是因为有这个葫芦标记。他拿起一个小铁锤子样的东西给我们看,原来上面是个葫芦图案,等产品完成后,打上这个标记出售,人们就认这个。他们就是利用葫芦这个人类吉祥图腾的原理,征服了用户,现在这个铁匠铺依然存在,中央电视台还为它做了一期非物质文化遗产节目。
看了这些,不能不让人感叹葫芦的神奇,不能不感叹古人的智慧,不能不感叹扈先生的有心,为社会保留了一份这么珍贵的文化记忆。
馆里摆放着一个旧式炉灶,旁边放着一双三寸金莲,一个陈旧但很结实的小板凳。扈先生告诉我们,这个炉灶是红嫂用过的,鞋是红嫂穿过的,板凳是红嫂坐过的。当年《红嫂》为亲人熬鸡汤的故事风靡全国,尽人皆知,没想到她用过的东西竟在这里,不由让人眼睛一亮。讲到这里,扈先生深情地唱起了那首《沂蒙颂》:“蒙山高,沂水长,我为亲人熬鸡汤。续一把蒙山柴,炉火更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谊长……”扈先生把红嫂的遗物放在这里,除了革命传统之外,还与葫芦有瓜葛,那句“添一瓢沂河水”说的不就是葫芦瓢吗?
这里还有关于沂蒙革命老区的三组雕塑:战士们一放下背包,就忙不迭地帮老乡碾米,这是第一组;军队所到之处,战士们争先恐后地帮老乡挑水,而老大娘手拿水瓢高兴地与战士交谈,了解有多少人在家吃饭,从而决定添几瓢水,当时叫“满缸运动”;战士们要走了,用水瓢泼洒地面,拿起扫帚,把院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这叫“临行扫除”。这三组泥塑,包括红嫂熬鸡汤在内,生动地表现了战争年代那种军民鱼水深情。这些内容都与葫芦有关系,它让我们离乡情更近了,扈先生就出生在沂蒙山区。
现在,扈先生已经是成就卓著的学者,才华横溢的画家,还是曲阜师大校层领导,但是他没有忘记故土,没有忘记乡亲,没有忘记革命传统,他更没有忘记故乡的葫芦,因为他的葫芦生涯就是从那里起航的。看了这组泥塑,体会扈先生对故土那种深深的眷恋,让人动容。
他出生的地方,是盛产葫芦的地方,他家附近有座小山,名字叫葫芦崖,据说铁拐李的那个葫芦就是从这里拿走的。他生在葫芦堆里,长在葫芦堆里,他是看着葫芦、听着葫芦故事长大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便深深地爱上了葫芦。由爱而生恋,由恋而不舍,便开始收集葫芦。天长日久,日积月累,终于形成了这座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唯一的葫芦博物馆。这里的许多珍贵藏品,都是他走遍天涯海角收集来的,有的则是软磨硬泡,纠缠不休,甚至“巧取豪夺”弄来的。
馆里有个地方布置成了粉房的样子,锅灶上面放着一个老旧的瓢,瓢上打了很多的眼,扈先生拿起瓢,打开了话匣子:那是在2013年,他到沂蒙山区采风,在一家不大的院落前,看见了挂在门口的这只老瓢,“顿时放出了狼一样的目光”,扈先生如是说。他就登上门去,想要收购。当时这家人形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卖,不就是一个瓢嘛;一派坚决不同意卖,因为是祖传的,是他家的标志性招牌。正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扈先生扔下钱拿起瓢就跑。他怕人家反悔,就拐弯抹角,东躲西藏,直到安全带回家,他的心才放了下来。扈先生又指着一个油渍斑斑的葫芦说,这是他在曲阜古玩市场,从新疆朋友那里意外发现弄回来的,是盛油用的,已经有300多年的历史了,是他的镇馆之宝。
这里馆藏的每件物品,都有一个不平常的经历与故事,坐在葫芦博物馆里,品着茗茶,听着扈先生讲那葫芦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扈鲁葫芦博物馆
扈先生为了葫芦,走街串巷,翻山越岭,爬雪山过草地,足迹遍及全国乃至世界,只要有葫芦的地方,就有他的身影。他收藏的痴迷,首先感动了周围的亲朋好友,只要遇到老旧的葫芦,奇特的葫芦,都弄来送给他。收藏多了,名气大了,也引起了一些葫芦种植大户、葫芦雕刻艺术家的关注,纷纷前来参观访问,都慷慨地把自己心爱的作品捐赠给博物馆。我在馆里参观的时候,就来了一位著名的葫芦雕刻大家,临沂人丰博,还带来几件作品。他的作品一看就是没成熟的葫芦,抽抽巴巴,瘪瘪瞎瞎,可经丰先生那点石成金的手那么一点,就变废为宝,成为一件风格独具的艺术品。他说,这些葫芦因为没有成熟,被人家扔掉了,是他捡破烂捡回来的。这就是艺术家的手段,可以变腐朽为神奇。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扈先生的葫芦博物馆正是在天南地北热心人士的呵护下,才经营起了这座国内外首屈一指的葫芦王国的。
葫芦文化
走进葫芦博物馆,看到的不仅仅是葫芦,还有葫芦文化。扈鲁先生说,关于葫芦的传说,在我国已有上万年的历史,相传伏羲女娲就是坐着葫芦躲过洪水灾难的。一进门左手边的架子上,放着一个连在一起的两个葫芦,扈先生把它命名为“伏羲女娲”,旁边放着一个很大的敞口葫芦,他把连体葫芦放到瓢里说,他们就是这样幸存下来的。大水过后,世界上就剩下了他们兄妹俩,为繁衍后代,结为夫妻,生下了个孩子。扈先生拿起另一个奇形怪状的葫芦说:“这就是他们生的孩子,是个怪胎。这告诉我们,近亲结婚有害。他们用石头将怪胎砸碎,向山下扔去,每一块碎肉都变成了人,落在树上的姓树,沾在石上的姓石,漂在水里的姓水……从此,多民族诞生了。”闻一多在《伏羲考》中,就曾提到葫芦是伏羲女娲化身的问题:“伏羲与女娲,名虽有二,义实只一。二人本皆谓葫芦的化身,所不同者,仅性别而已。”他还认为,苗族等少数民族中传说的人类始祖盘瓠(即盘古),也是与瓠(葫芦)相通的一个名称,而且“盘瓠与伏羲只是一音转”。
除去传说的因素,许多考古也证实,葫芦在我国具有悠久的栽培历史。在我国黄河流域,河南新郑裴李岗文化距今已有七八千年之久,在那里曾出土有葫芦皮。在长江流域距今约7000年的浙江河姆渡文化遗址中,曾发现了小葫芦种子。另外,在湖北江陵阴湘城大溪文化遗址中,长江下游的罗家角、崧泽、水田畈等新石器遗址里,也都发现过葫芦遗存。
人类先民从树上来到地面,开始直立行走之后,就需要采集食物以果腹,经过长期的观察发现,吃剩的椰子壳可以盛东西;把竹子截开,其空间也可以盛东西;把葫芦一破两半,也可以盛东西。这三样东西,成了先民最先使用的器皿。由于受气候条件的限制,椰子和竹子仅生长在南方,使用并不普遍,只有葫芦无处不在,遍布各地,得到了广泛使用。
随着生产条件的进步,人们学会了烧制陶器,而最原始的陶制器皿,无不是葫芦形,而有些器皿,就直接使用了葫芦的名称,如“瓠”、“匏”等。宋赵彦卫 《云麓漫钞》卷二载:“周又有瓠壶,形长一尺二寸六分,阔五寸,口径一寸,两鼻有提梁,取便于用。”苏东坡贬官黄州,夜游赤壁,携带的就是匏尊,他在《前赤壁赋》里写道:“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这两条记载说明,“瓠”和“匏”作为陶制器皿,在历史上确曾存在过。扈先生收集了许多古代的陶器,跟葫芦放在一起,让人十分清晰地看到了它们之间的传承关系。
由于葫芦与人生的关系十分密切,所以当人类创造了文字之后,就满怀深情地把葫芦当做了描写对象。在我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就曾一而再,再而三地歌咏葫芦。《大雅·生民》云:“麻麦蒙蒙,瓜瓞唪唪。”看到麻麦喜获丰收,葫芦结出了很多果实,心情自然是高兴的。《邶风·匏有苦叶》云:“匏有苦叶,济有涉深。”匏的叶子虽然味苦不能食用,但它可以系在身上渡过河去。《小雅·瓠叶》云:“幡幡瓠叶,采采亨之。”采来鲜嫩的葫芦叶做成美味,怎能不让人欣慰。《小雅·南有嘉鱼》云:“南有樛木,甘瓠累之。”看着葫芦秧爬上了高大的树木,结出了硕大的葫芦,一种幸福感写在了脸上。《豳风·七月》云:“七月食瓜,八月断壶。”秋天到了,人们开始把成熟的葫芦采摘下来。诗中的“壶”通“葫”。《卫风·硕人》云:“齿如瓠犀。”把美人的牙齿比作洁白的葫芦籽,如果没有对葫芦的细致观察,是不会作出这样生动比喻的。正是因为葫芦多方地惠及了人类,人们才会对其不断地足之蹈之,歌之咏之。
我们的至圣先师孔子也曾提到过葫芦。《论语·阳货》篇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佛肸(bìxī)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叛臣佛肸想召孔子去,孔子打算应召,遭到了子路的反对。孔子解释说,坚硬的东西是磨不坏的,洁白的东西是染不黑的。难道我是个有苦味的匏瓜,只能挂着看而不能吃吗?孔子最终也没有到佛肸那里去,大概是子路的反对起了作用。因为这段话,后来形成了两条成语:“匏瓜空悬”和“匏瓜徒悬”,形容有才能却不被社会所用。孔子这里还告诉我们一个关于葫芦的基本知识,葫芦有苦甜之分,甜瓜可食,苦瓜不能食。匏瓜味苦,不能食,而瓠瓜则味甜,可以食用。其实这两种瓜,在前引的《诗经》的诗句中,已经做了清楚的区别。
吾岂匏瓜也哉
《论语·雍也》篇中,再次提到了葫芦:“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其中的瓢,自然是葫芦瓢了,说明两千五百多年前,瓢就已经被广泛使用了。关于“箪”,多数注为竹器,有人说是竹筐,扈先生说可能是竹筒,也可理解为竹筐,因为2500以前的春秋时期,从工艺来讲人们是可以编制出竹筐了。馆里有颜回在陋巷前捧竹简阅读的泥塑,旁边盆里放着葫芦瓢,还有“箪”,就是竹筒。颜回就是这样,饿了抓一把“箪”里的粮食吃,渴了喝一口瓢里的水,然后心情愉快地跟着孔子读书。后来“箪食瓢饮”也演变成了一条成语,比喻读书人安于清贫的生活。
挨着“陋巷”的是一堵墙,墙上爬着葫芦秧,还垂着个大葫芦。扈先生说,墙的那边住着孟姓人家,这边住着姜姓人家。孟家春天种了棵葫芦,爬到姜家这边结了个葫芦。秋天到了,孟家来收葫芦,姜家不给,孟家说葫芦是我家种的,姜家说葫芦是在我家长大的。争执不下,有人出来调停说,把葫芦剖开,一家一半不就行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两家同意了这个方案,开始剖葫芦。让人感到吃惊的是,葫芦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有个女孩。孩子不可能再分了,怎么办?调停人又说,干脆取名孟姜女,两家共同抚养。从此这个故事就流传开来,一直流传到现在。这个动人的故事,在扈先生这里给具象化了。
扈先生的头脑里装的都是葫芦,只要和葫芦有关,他就会盯住不放,比如云南的拉祜族。这是从葫芦里诞生的民族,他们又有自己的传统乐器芦笙,也叫葫芦笙。芦笙的制作很简单,在葫芦上插上几个竹管就可以吹奏。扈先生曾多次深入拉祜人中间,了解他们的文化与民俗,收集了许多拉祜族文物,仅芦笙就挂了一面墙。当时他从墙上摘下一个芦笙,边跳边吹,那动听的乐曲,顿时充溢在博物馆里。我第二次走进博物馆,发现多了一组拉祜人生活的泥塑,有吹芦笙求婚的场面,有集体载歌载舞的场面,有围在一起用葫芦饮酒的场面。场面宏大,栩栩如生,是一组难得的艺术珍品。
在博物馆里你还会看到,葫芦与文学艺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你会看到林冲风雪山神庙枪上挑着的葫芦,你会看到《西游记》金角大王手里拿的葫芦,你会看到八仙过海铁拐李骑着的葫芦,你会看到《三国演义》诸葛亮火炬烧葫芦谷的场景,你会看到《红楼梦》里的葫芦庙,你会看到《铁道游击队》弹的那个用葫芦做的“心爱的土琵琶”,你会看到精美的葫芦雕刻画,你会看到琳琅满目的葫芦工艺品,你还会看到各种仿制葫芦制作的物品……
扈先生不但收藏葫芦,而且研究葫芦文化,他写了许多研究葫芦文化的小册子,分别放在馆里的葫芦文化书屋内。这些小册子分别是:《葫芦与建筑》《葫芦与风水》《葫芦与神话》《葫芦与民俗》《葫芦与宗教》《葫芦与器皿》《葫芦与绘画》《葫芦与乐器》《葫芦与工艺品》《葫芦与生命》《葫芦与舟具》《葫芦与武器》《葫芦与医药》《葫芦与饮食》等,里面记载着扈先生多年来研究葫芦文化的心得与收获。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葫芦,了解葫芦文化,扈先生又组织起了葫芦画社,创办《葫芦画社》报和网站,这些又为葫芦博物馆插上飞翔的翅膀。
随着研究的深入,扈先生又有了出人意料的大胆设想,要对有史以来的葫芦文化进行全方位的梳理,出版一套带有集大成性质的《葫芦文化丛书》。经过专家学者们的多次论证,方案最终敲定,丛书由十卷组成,即:研究卷、史料卷、文学卷、图像卷、海外卷、器物卷、植物卷、澜沧卷、葫芦岛卷、东昌府卷。计划在三年时间内完成,于2018年7月在第九届中国(葫芦岛)国际葫芦文化节上举行首发式。这套里程碑式的丛书,将以它独特的历史视角,载入人类的文化史册。
既然葫芦是人类的吉祥图腾,那就不能只局限于中国,所以,扈先生又把目光投向了世界,把收藏的手伸向了国外。2008年5月在韩国访问期间,在一个民俗村意外地发现了一套农耕时期发挥重要作用的葫芦器皿,扈先生的眼睛又直了,盯住不放,想要购买可人家不卖,加上语言不通,这可如何是好?他只好利用肢体语言,向人家比比划划,逗得人家捧腹不已,被扈先生的执着感动了,把那套祖传的器皿忍痛卖给了他。通过这件事扈先生发现,葫芦的作用远远超过了语言的交流。还有一个同样惊心动魄的故事,在今年拉祜族葫芦文化节上,扈先生在观看非洲人表演歌舞,他们手里拿着的乐器就是一个葫芦做的,外面有一层网,上面拴些小球,晃动起来声音山响,名字叫姆比拉。这下麻烦了,他茶不思饭不想,眼前晃动的,嘴里念叨的,都是那个葫芦沙锤。去找人家买,人家不卖,再找,还是不卖。他绝望了,但不死心,动员各种关系进行“围剿”,到底弄到了手。他爱人说,他要得不到这个葫芦乐器,非精神失常不可。
现在,扈先生与许多国家的相关组织取得了联系,不断交流葫芦品种、葫芦种子、葫芦制品以及葫芦文化。在这个小小的葫芦博物馆里,国外藏品正与日俱增,目前已有美国的七星葫芦糖盒、新西兰的彩绘葫芦、澳大利亚的陶制葫芦、越南的特色绾结葫芦和葫芦牙签盒,俄罗斯的葫芦套娃、秘鲁的葫芦沙槌、非洲的葫芦乐器姆比拉……
有些国际友人也慕名而来,参观交流,如美国葫芦协会会长比尔·艾伟,美国民俗学会执行理事蒂姆·罗伊德,莫斯科州立社会人文大学副校长克拉施尼夫,英国伯明翰大学Martin Russii(马丁·罗斯)教授,全日本爱瓢会会长时田勉,韩国全球文化产业学会会长李永求,新西兰国会议员杨健,新加坡新中友好协会会长曾繁如等,都曾在这里留下了他们脚印。可以设想,用不了多久,这里就将成为全球瞩目的葫芦文化中心。
葫芦人生
在葫芦博物馆里,一组规模宏大的葫芦与人生艺术造型,留住了许多人的目光,也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组造型太有创意了,它把人的成长过程中的每个阶段都与葫芦联系了起来。
这组造型的第一组是两件实物,芦笙和口弦。拉祜族未婚男女是通过这两种乐器开始恋爱的。两人没有见面之前,男吹芦笙,女吹口弦,通过乐调来寻找知音,如果乐调能够相合,就可成亲,反之则不能。苗族未婚男女靠一种名叫“跳月”的仪式来择偶。每年的正月初三到十五,是举行跳月的日子。皓月当头,青年男女来到广场,男生吹芦笙,女生随着芦笙的音乐围着跳舞,如果女生看上了一位男生,她就会把事先准备好的丝带缠在男生的腰上,女生牵着带子继续跳舞,跳了三圈之后,两人手牵着手走进树丛之中幽会,说明有意思了。
有了意思之后,就进入正式求婚阶段,造型也进入了第二个场面。男生在两位亲友的陪同下,来到女生的家,把装有酒的葫芦挂在门旁,还要带一块肉作为礼物。如果女孩确定同意,就将酒和肉取回屋里;如果不同意,就用针将葫芦刺个洞,让酒流出来。这组画面表现的是一个有障子围起来的农家院,院外有三个人,中间的是求婚的男生,两边是他的亲友。女生站在门里,露出半个身子。这个画面的亮点是挂在门旁的酒葫芦。
葫芦提亲
女家同意婚事之后,便进入了成婚阶段,造型也进入了第三个场面。在院子里,新郎新娘正向新房走去,两边站着许多参加婚礼的人。房脊上坐着的那位大嫂,成为画面的焦点。她手里抱着个葫芦,里面装着灰炭粉,当新郎新娘准备进洞房时,她就将葫芦摔下,葫芦破碎,灰炭粉飞起,落在身上越多就越吉祥幸福。这个人必须是村里多子多孙的人,才有资格入选。这时我提出一个疑问,如果葫芦摔不坏怎么办?扈先生说,你这个问题提的好。若摔不坏,那是很不吉利的,这事常有发生。后来人们想了一个办法,制作一个葫芦形的陶器代替,这样就不用担心摔不坏了。这里的葫芦有两个象征意义:葫芦多子,象征着多子多孙。另外也象征着破羊水,羊水破了,孩子才能生出来。这种仪式,演变成了现在的撒花纸。
入洞房之后,还有一个仪式叫“合卺(jǐn)”。合卺是古代一婚俗,将葫芦一剖为二,用红线相连,里面装着酒,新婚之夜夫妻对饮,以示从此成为一体。饮完之后,将盏掷于床下,若一仰一俯,表示男俯女仰,阴阳和谐,为大吉大利。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娶妇》有载:“互饮一盏,谓之交杯酒。饮讫,掷盏于床下,盏一仰一合,俗云大吉,则众喜贺,然后掩帐讫。”这种婚俗,演变成后来的交杯酒。这是第四个场面。
接下来的是用小被包着的两个葫芦,葫芦上画着男孩、女孩两种样子。扈先生说,结婚后就盼着生孩子,不能生怎么办?这个就派上了用场。一般在中秋节的晚上,由亲朋好友到邻居家菜园去偷葫芦,还要让菜园主人知道,她便出来大骂,骂的越凶越好,这样才显得珍贵。偷回来之后,在前后画上男孩和女孩的图案,用小被包好,让长辈抱着,敲锣打鼓送到婚房里,由巫师反复地念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然后用新娘的被把葫芦盖上,陪着新娘过一夜。第二天起来,新娘把葫芦煮熟吃掉,预示着怀孕。有了孩子之后,再把偷瓜的、瓜的主人等相关人员都请来喝酒,表示感谢。这是第五个场面,叫“送瓜求子”。
孩子渐渐长大,已经能满地跑了,得让他在正月十六这天出去讨饭,当然不是真讨,是象征性的。孩子拿着个小瓢,走东家去西家要点五谷杂粮回来,熬成粥让孩子喝下去,这叫攒饭饭,也叫吃百家饭。这样一来,孩子就可以得到百家的庇护,免除灾难,健康成长。这是第六个场面。
尽管吃了百家饭,也不能保证不生病,生了病就要去看医生。古代的药铺前,总会挂着个葫芦,上面写着“悬壶济世”。“壶”即葫芦。说起这4个字,还有一段来历。据《后汉书》记载,有个叫费长房的人,看到一位老人(即壶公)挂着个葫芦,在街头卖药,晚上无人之时,就钻进葫芦。费感到此人非同一般,就带着酒肉前去拜访。老人带着他进入葫芦,只见里面十分宽敞,布置得十分华丽,有用不完的美酒佳肴。后来他跟老人学成医术,挂着个葫芦走街串巷,治病救人,人称“悬壶济世”,由此成为行医者的美称。不管得了什么病,只要求他,他就从葫芦倒出药来,药到病除,后来的俗语“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是从这来的。在“悬壶济世”前,扈先生别出心裁地放了几个葫芦形的速效救心丸药瓶,其文化传承让人一目了然。这是第七个场面。
即使是有了灵丹妙药,人也难免一死,接下来的那口黑棺材,就标志着人生命的终结。棺材周围撒着一些葫芦,那是有数的,要一万个,意为“福禄万代”。人死后,人们会扎些纸人纸马陪葬,有些地方的葬俗,则扎上三个葫芦陪葬;有人会在墓地树起一根木棍,上面拴着个倒挂葫芦,在葫芦上打个孔;还有人在墓碑上刻上葫芦图案。这些都表明,就是让死者的灵魂再回到葫芦里去。人生于葫芦,死后回归葫芦。这是第八个场面。
最后的一个场面,那里摆放着三个葫芦,上面分别写着“父母亡灵”、“祖父母亡灵”、“曾祖父母亡灵”。那是经过巫师作法之后,把他们的亡灵请进去的。葫芦上面有个洞,用塞子塞着,扈先生很神秘地说:“这个不能轻易打开。”里面会放些什么呢?扈先生说,首先,里面的葫芦籽一个都不能少,少了一个,会对后代不利。另外还有银两、茶叶和米,那意思是说,亡灵在里面有钱花,有饭吃,有茶喝,一如阳间的生活。在母系社会,若母亲先去世,将其亡灵请进葫芦里,待父亲去世后,再将他的亡灵请进去,合在一起。到了父系社会,若母亲先去世,先将其灵魂请进去,待父亲去世后,再把母亲的亡灵请到父亲这里来,将母亲的那只葫芦送走。如果出现第四代怎么办?那就将曾祖父母的那只请走,家里始终保持着三个葫芦。
看了这一组造型,我的感觉就是两个字——震撼。感叹的不是葫芦与人生的内容,而是扈先生能把这些内容如此形象直观地表现出来,真的是大智慧,大手笔!
葫芦丹青
扈先生是位态度谦和的人,语调不高而亲切,总是面带迷人的笑容,但他的骨子里,却像齐桓公、楚霸王、曹孟德一样充满了霸气,具有强烈的占有欲,他要把葫芦的一切都据为己有。你看他建立了葫芦博物馆,成立了葫芦画社并创办网站及出版报纸,他还对葫芦展开了全方位的文化研究,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成就卓著的葫芦画艺术家。翻开他的葫芦画作,在我的眼前,又展现了一片葫芦内容的新开地。
看着画面上那累累垂垂的葫芦,仿佛又把我们带进了葫芦庄园,或者置身于葫芦博物馆里。不过在他的作品里,很少能看到自然界中真实的葫芦,多数都已变形。比如2007年画的那幅《葫芦韵》,下垂的葫芦多呈方形,像一把把铁锤,为葫芦平添了几许刚硬之气。再看《禅光》上的那个葫芦,多像一把重重的铁榔头砸向地面。有的呈不规则的圆形,看上去富有石的质感。有的把葫芦画成了椭圆形,给人一种圆润通透的感觉。总而言之,这些葫芦都远远地拉开了与现实的距离,是作者心中独有的葫芦,是升华到了艺术层面的葫芦。
人们都知道黄色是葫芦的基本色,扈先生笔下的葫芦也大多使用了这种色调,不过进行了重大的艺术加工与改造。他或用浅黄,或用深黄,或用土黄,或用桔黄,或用赭石,变化多端,美不胜收。此外,他还超出了人们的正常思维,大胆地使用了红色、蓝色、绿色、桔红等葫芦没有的颜色,甚至在一个葫芦上点上了多种色彩。你看他那幅《天天闹秋图》,在浓墨色的叶子衬托下,上面绘有红、黄、绿三种颜色的葫芦,交相辉映,鲜艳夺目,妙趣横生。还有那幅《归田园居》,疏疏的叶子上结着一个桔红色的大葫芦,艳丽可爱,再配上宋代诗人胡文卿的词《虞美人·香云佳气交盘结》,使整幅作品充满了诗情画意。作者还出人意料地把背景涂成漆黑的颜色,再用白线条勾出秧蔓和葫芦,题曰《致虚守静》。是啊,夜深了,人睡了,鸟睡了,动物睡了,花睡了,昆虫睡了,风也睡了,一切都睡了,只有葫芦还在守候着这万籁俱寂的夜晚。他还曾把背景布置成蓝色,让人感觉到,那葫芦的后面是片一望无际的广阔水面。还有那幅《流光溢彩》,像是一幅照虚了的照片,犹如水中看月,雾里看花,别有一番朦胧韵致。
扈鲁画作
作者就像战场上优秀的指挥官,时而大兵团作战,把画面布置得满满当当,如《秋塘暮隐图》《沐春图》《农家乐》等,那叫“密不透风”。有的则派小分队出奇兵,寥寥几笔,便情境全出,如《独解秋风》《酒中仙》等,那叫“疏可走马”。有的浓墨重彩,有的则清水芙蓉,有的全用墨染,或钢笔线描,意境不减。其中最过简略的,莫过于那幅《乐趣》了。画面被切割成了两部分,上面三分之二的空白处录了宋代诗人陆游的一首诗:“贵人玉带佩金鱼,忧畏何曾顷刻无?色似栗黄形似茧,恨渠不识小葫芦。”下面三分之一部分画了一只不规则的葫芦,上面落着一只小鸟。诗与画相得益彰,笔简意繁,含不尽之意见于画外。
好葫芦离不开绿叶扶,扈先生的许多作品里,都不乏叶子的身影,衬托着玲珑可爱的葫芦。有时则把叶子推到前台,葫芦则成了陪衬。有一幅名叫《幡幡瓠叶》的画,一看标题就知道作者想要表现叶子,葫芦只是勾出个轮廓,而叶子则是浓墨炫染。经过这样的艺术处理,叶子自然就突显出来了。再如《傲霜图》,作者用重墨染叶子,用淡墨画葫芦,故意置葫芦于次要地位。
葫芦除了叶子,还有盘结缠绕的藤蔓,其本身就具有艺术效果,再经过扈先生的艺术处理,就更加活灵活现了。有时他把藤蔓绘成网状,把葫芦推到网后,若隐若现,如《秋叙》和《暖冬》,都是这种表现手法。有的则任意挥洒,杂乱无章,看上去像一团乱麻。但仔细看去,也有章法可寻。你看那幅《靛瓶鸣蛙图》,下垂的藤蔓,多像怀素在芭蕉叶上龙飞凤舞,左上角“扈鲁挥”三字,也加入到了这龙飞凤舞的行列,使整幅画面水乳交融。
古往今来,专治梅、兰、竹、菊者有之,专治牡丹、荷花者有之,专治松柏者有之,虽然有些大画家也偶而画一两幅葫芦,但往往浅尝辄止。而专治葫芦者,直到今天才出现,那就是扈鲁。从扈先生上小学时画的第一幅葫芦画开始,他就做出了重大决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葫芦。一路上,他从宋元文人画走来,从八大山人、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走来,博彩众家之长,最终形成了自己的艺术语言,在葫芦这个狭小的题材里,腾挪出了大文章。
有人曾怀疑,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葫芦吗,能搞出什么名堂?殊不知绘画技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思想。有些人技法并不差,为什么终其一生也没搞出名堂来?缺的就是思想。我们看扈先生的写意葫芦画,他那里揉进了历史、社会、哲学、美学、文化、文学、民俗等内容,功夫在画外,因此耐看,耐读,耐品。就好像徐悲鸿有“笔下千骑”一样,扈先生的笔下,也会有画不完的葫芦。
扈鲁,本名扈庆学。“鲁”者,山东也。扈先生为山东人,故以“鲁”称之。有人跟我说,因扈先生主攻葫芦,所以取名“扈鲁”,谐音葫芦。后来我查了一下历史资料,发现“扈鲁”本身就是葫芦。《汉书·司马相如传上》载:“东蘠雕胡,莲藕觚卢。”颜师古注引张晏曰:“觚卢,扈鲁也。”王先谦补注:“觚卢,即瓠。觚卢﹑瓠﹑扈鲁,并一声之转。”扈鲁一名,已经充分表明了他的人生取向。今天,他已经雄居葫芦文化的至高点,成为当今世界上葫芦文化传播推动者,葫芦文化研究著名学者,写意葫芦著名画家,但他没有止步,还像当年《老扈酷夏练功图》一样,在奋力前行着。人们毫无悬念地相信,扈鲁先生一定会让小小的葫芦放射出无比夺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