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老槐树和石碾屋
歪脖子老槐树
600年前,我们村子设立,是为明政府养马的场所,所以叫“养马屯”。后来逐渐书写成“马疃”,延续了这个名字。
因为大都数人来自山西洪洞县“老槐树底”,为了不忘祖,先人们就栽植了几棵古槐树,常常想起自己从哪里来的。后来,延着309国道蜿蜒西北,我去洪洞县那棵老槐树下,查考了基本脉络,认为“传说不虚”。
我家门前是东西主干道,门口东面是解放前”圩子(土围墙,防土匪的)“东大门,土壁丈许,下有一大水池,鹅鸭戏水莲藕之间,兼有水鸟出没,时而发现泥鳅和蟹子,引得鸭群争斗。冬季寒冷结冰,变成了儿时的冰上乐园,自制滑板,三五成群,比赛滑行速度。胆大者即站立以鞋子滑行,助跑,躬身前倾,耍出些花来……女孩子需有男孩搀扶,小心得不敢出声,知道跌倒了才“哇”一声,有时磕破了衣服,回家不敢说,就偷偷掖好窟窿处,改日才说“磕倒了”。我们叫这里“大湾”,多少年来,也没有锻炼出一个半个的花样滑冰高手,村高手还是有几个的,后来他们就敢去五里外的高崖水库(现在叫仙月湖)冰上远距离花样滑了。
这地方还不算最好的“村里乐园",我认为比这里更好的是我家门口西面的”坝崖(小的挡水坝)“西,"东门里"老槐树下。这里有两颗几人合抱粗的老槐树,树冠巨大如蓬,虬枝邪出,探若瀑布。春天筛下来的花荫像一幅水墨画,画里席地而坐了许多三五成堆歇息的人,或下“五棍棋”【五棍棋(也有五虎棋、五福棋等叫法),两人传统方棋类游戏,流传于中国山东地区,为潍坊市非物质文化遗产,规则随各地略有差异。】
或打玻璃球的,或洗衣服的,或做针线活的,还有捞麦子(水洗)晒干了推碾碾面为老人过生日做准备的,还有修理农具准备播种的夏季来了,树冠遮荫蔽日,槐花散发着香甜味泼洒下来,滋润着口鼻和心脾,令人清爽;槐花开的一穗穗、一丛丛压低了树枝头,伸手就可以够到;蜜蜂忙碌着采花粉回家酿蜜,嗡嗡声不停回响在耳边;各种鸟叫声间杂着偶尔的布谷鸟的远叫声传来,哄孩子的大人,抱来一领苇席铺在地上,任小孩子爬滚,其他人就有了逗弄小孩的乐趣,同孩子一起欢笑起来。
“叫爷爷!”“叫奶奶”“叫姑姑”“叫叔叔”等等。其实啊,你不先叫他(她)“爷爷”“奶奶”“姑姑”“叔叔”,他是不会先叫你滴,哈哈!自古以来如此,估计将来也很难改变。
盛夏时节,是我最得意的时候。除了去树林河边抠“姐留鬼(蝉蜕)”粘知了炸了吃外,树干上捡到的蝉蜕皮和槐树上结的槐米,晒干了可以拿到供销社去卖钱!对我来说,那是一笔几块钱的大收入!既可以自留买铅笔本子,也可以存到冬天买鞭炮,还可以帮母亲应急买点油盐酱醋,时间很自豪的事情。
有一棵槐树,老树干下部分已经腐烂成洞,晚上玩迷藏时,可以钻进去,一般孩子是不敢探头看的!沿着树洞窟可以趴倒树叉上,趴在上面,下面的人更不会看见了。树粗孩子小,绕着树转圈,这边的也看不见那边的。有一次,冬天一个孩子爬上去了,树太粗下来把不住,洞太深跳不下来,愣是呆了半晚上,喊来大人竖了梯子才下来,小胆的孩子是不敢的。
这就是树底广场了吧。据说抗战时期,我们是根据地边区,鬼子和八路、国军常在这一带活动。老村长时常在这里发布“坚壁清野”“减租抗租”的号召,支援太平山一带的八路军马宝三的七支队(八支队)和国军苏鲁战区张学忠、厉文礼部,还派人爬上树叉站岗放哨,瞭望从高崖街来的日本鬼子和伪军进村偷袭。其实那时候高崖街就住了一个班的鬼子兵,多数是伪军和汉奸,占据炮楼,不敢轻易出来,依靠汉奸告密伪军抓地下党人、抢粮、抢女人送到潍县城。很像《地道战》里的高老庄,也许是抗战时期的普遍做法。解放战争时期,47年国军重点进攻山东,我们村又遭了殃,“还乡团”反攻倒算,追杀地方党政干部、军属。妇女主任张明美在组织群众转移时,走在最后,被汉奸出卖抓住,绑在了大槐树上,守株待兔等民兵来时一网打尽。民兵没来,气急败坏的还乡团把人押到高崖街东面的善庄村南的窑厂里,使尽各种手段逼迫她说出军属和党员干部名字,均不凑效。惨无人性的还乡团侮辱、轮奸后就用铡刀把张明美铡成了三截,扔在了汶河边喂了野狗!这在我村的《村志》是有记载的。可惜那时候山东根据地没有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没看见不知道,人家山西文水县就报道了刘胡兰的故事,毛主席题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罗帅给题个词也好啊,我们立个英雄碑,搞个红色传统教育。在大槐树下,一大批热血青年,在当地干部的宣传号召下踊跃支前,报名参军去了淮海战役前线,烈士秦德祥就是其中之一,遗骨安放在了安丘东山烈士陵园。
一个英雄的村庄。
老东门里,槐树东,我家门西边,就是一间石碾屋,我们叫碾蓬。现在已经拆迁,挪到村西南路边的草堆里了,成了一个纪念物,偶尔还有原汁原味的追求者使用。但在农耕时代,可是村里的大型公共生产生活工具,碾米面、扒棒槌皮、碾饲料、碾辣椒酱、甜面酱等等,都要用的。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风雨无阻,都能听到它吱扭扭的摩擦声,帮助村民碾碎那些酸甜苦辣的生计,填进肚子里充饥,维持生命。转不到尽头的碾道,循环往复的心酸,都在这碾屋里记载着,偶尔也有些苦涩的欢乐。
石碾的记忆
推碾,是个苦涩的记忆。那吱扭扭的碾轴声,碾的人心烦意乱;无穷尽的转圈,到最后晕头转向;满头满身的臭汗,熏得人恶心;没日没夜地围着碾转圈,让人看不到生活的希望,麻木地低头落汗。孤儿寡母的秦寡妇常在这里被欺负,要等到别人先用完了才轮到她;常光棍半夜里来帮人家推碾,只为最后能给一碗地瓜面充饥;二流子来转一圈,看看有没有新媳妇来“上碾”;马神仙的到来,总能招来一群人问前程、问婚姻、问失误、问丢了的鸡和猪还能否找回来;宋媒婆子来了,光棍子们就轮流抢着上去使尽吃奶的力气帮助推碾,祈求她多看一眼,给说个大闺女当媳妇;张老师来了,大家就尽可帮忙推,到年底时候,可以求他写过年对联,用词写得更吉祥如意些,来年运气好点;杨大姐来时,会来一段黄梅戏“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人多了,偶尔说些笑话段子,唱支曲子,算是开了小型演唱会,回家说道好几天,甚至大半年的也有。
唉,那年那月,那碾那树,那人那事,就这样世世代代往下传。总也说不完,待后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