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故事:关于深与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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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引《诗品序》说:“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跪。若但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所谓深,指作者的意旨不是一览即得;浮则指其意旨浮在表面,亦即浅显、一看便知之意。《诗品》中还屡次用深、浅这一对语词评论诗人。如陆机、潘岳二人,陆深而潘浅。上品潘岳条云:……《翰林》叹其翩翩奕奕,如翔禽之有羽毛,衣被之有峭毅,犹于陆机。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嵘谓益寿轻华,故以潘胜;《翰林》笃论,故叹陆为深。余常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按《世说新语·文学》载孙绰语:“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总之钟嵘以前,东晋人已有潘浅陆深之评。又《诗品》评颜延之,称其“情喻渊深”。陆机、颜延之诗正有相似之处,即词藻繁密。词藻繁密则其意旨不显豁。陆云《与兄书》曾评论其兄作品道:“《文赋》甚有辞,绮语颇多。文适多,体便欲不清。不审兄呼尔不。”“文多”即词采繁密,“不清”即意旨不明显。陆云主张“清省”,因此说“文章实自不当多”。潘岳作品则较为清省明净,故被称为“浅”。
《世说新语·文学》注引《续文章志》云潘岳“为文选言简章,清绮绝伦”。简即词藻简约,章即意思彰明。总之深、浅是描述潘、陆作品的不同体貌,不是评说其思想、意义之高下。对这两种风貌,论者自可各有偏好,但就钟嵘而言,似并无轩轻之意。他说“陆才如海,潘才如江”,海固然比江盛大,而海也可能没有江清澄。陆机富有才名,当年张华便对他说:“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为何以才多为患?大约古人对才的理解,颇重要的一点,是指其词藻富博,能随心所欲、左右逢源地调遣、组织词藻而言。才太多,则可能文辞过繁。张华可能正是因此而婉转地批评陆机。刘勰也说:“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又说:“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人巧,而不制繁;士龙朗练,以识检乱,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总之,陆机之才高,恰与其词藻繁富、意思深隐相联系。
除评潘、陆之外,《诗品》评齐高帝云“词藻意深”,当也是说其诗词采美丽而意思深隐。与此相映成趣的,是评谢瞻、谢混等云:“才力苦弱,故务其清浅,殊得风流媚趣。”钟嵘认为谢瞻、谢混等因才力弱少,不能调遣驱驾丰富繁博的词藻,乃致力于诗作的清朗浅净。上引评潘岳条云“益寿(谢混)轻华,故以潘为胜”;谢混本人的诗作与他对潘、陆的评论表现出相同的审美趣味。钟嵘还说谢瞻、谢混等“其源出于张华”。张华的作品,据陆云说,“无他异,正自情(疑当作清)省,无烦长”,正是偏于清省浅净一路的。《诗品》评范云、丘迟,说范诗清便宛转,丘诗点缀映媚,“故当浅于江淹,而秀于任防”。
这里并未说到二人的才力问题,但“清便”、“映媚”,正与谢瞻、谢混等的“风流媚趣”相通。看来秀逸清丽的作品,总不会是深隐一路。沈约的情况亦复类似:“故当词密于范(云),意浅于江(淹)矣。”虽比范云深密,但仍比江淹浅净;大体上与谢瞻、范云、丘迟等接近,但有程度之别。至于江淹诗,色彩浓艳,词藻富丽,而且颇喜使用生僻字眼,显得滞涩而不流便,确实也给人“深”的感觉。再有,上文说到唁诗品序》称许“高台多悲风”、“明月照积雪”之类秀句,应也是与“浅”相联系的。钟嵘未曾直接以“浅”称之,但《文心雕龙·隐秀》说:“故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润色取美,譬增帛之染朱绿。朱绿染增,深而繁鲜;英华暇树,浅而炜烨。”人工润色者,涂饰繁密,故深;出乎自然者,明朗疏快,故浅。
综上所述,《诗品》以浅、深评论诗作,主要不是指其情感、思想之浅薄或深沉而言,而是就艺术表现方面说的,指两种不同的风貌。多用比兴,词藻繁密,或多用生僻字眼等,使得作者的意旨不是一览即晓,必须思而后得,便趋于深。深浅因作者之才力、爱好等等不同而异。深者之弊,易成芜杂或晦涩;浅者之弊,易显贫弱或轻飘。但其本身应是并无高下之别的,钟嵘似未明显地倾向于哪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