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花未迟暮
“这个家,我再也不回了!”她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
身后的房子,窗中探出一个女人的脸。疲惫又憔悴。没有追,想要说些什么,唇微动,终是不发一言。视线直直的追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
但。
她未回头。
伴着青春的骄傲,夺目的自尊使她不管,不顾,不懂。只要一身孤洁,一身孤绝,与温暖背道而驰,也要义无反顾地向前。
空旷的街道,冷冷的风扑面而来。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孤零零地独自伫立在街旁,拉长她孤独影子。万家灯火与她无关——除夕之夜,万户团圆,只是唯独缺了一个她。
她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寂静的街道。风,冷冷地。拂过她不自觉流下的泪水。泪水很冷,一滴,一滴,划过她苍白的脸颊。冷得像冰,可胸中一团火焰燃烧着,不许她低下头去,承认自己的错误,灰溜溜的回家去。属于青春的骄傲敏感,不容任何一个人触碰。
为什么没有他们,她就什么也做不好!?
为什么她一定要受他们束缚?
她不甘心!
青春的骄傲与喧嚣,在她的身上,升腾着,不甘沉寂。让她在这寒风中,明明只着一身驼色毛衣,却不觉得有半分的寒意。心中小兽四处碰撞,点燃更深处的积怨与怒火。
街道上的楼房,玻璃窗中飘出微黄的灯光,嘈杂的人语,交织着推杯换盏。欢声笑语,言笑晏晏。光是露出的点点阴影,便可知其里珍馐之味,难以尽数。这该是多美好的景象啊!
她掏出手机,微亮的光,滑动指尖,登录软件。麻木地回复着好友一条又一条的祝福——今夜除夕,恭喜发财,新年快乐。。。。。。。好梦不留人。忽的,一条消息格格不入,闯进视野:“你还好吗?”
是……“萱堂”!
“我很好,你在哪?”简单的六字,层层叠叠交织着青春的迷茫无助。寻了一个僻静潮湿的角落,像她的心,千疮百孔,脆弱不堪。无声地蹲下。紧紧攥着这部手机,像即将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又想到那些故事,故事中的主角,总是先离家出走,摆脱了束缚,然后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她也一定可以的,不是吗?
腹中饥饿和所谓的“骨气”做抗争,她心中情绪负隅顽抗着疲惫的困意,却始终等不到回答。
这时才觉得冷,从身上直逼心脏。
好友栏中一排灰黑色的头像张牙舞爪地嘲笑她。笑她傻,笑她固执。
她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可以拔去全身无力绵软。
“萱堂”也不要她了吗?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双眼渐渐合上。少女的娇弱身体,在严寒下溃不成军。暴露在外的手,已经被冻成紫红色。一点温度也无,像块冰。直至昏沉睡去,她没有看见手机屏幕上,一条又一条迫切的信息:
“我在家,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你在哪儿?”
“萱堂”又发一次,依旧没有回应。如同空气一般,沉默在自己的沉默里,自娱自乐。
“你在哪儿?!”
显然是有些急了,带着些许慌乱。
“你在哪儿”
而这一次,根本没有打上标点。
然而,一道屏幕的阻隔,却好似咫尺天涯。谁也无法穿过屏幕去见谁。月是点点暧昧的玫红色,洒下来却是清浅的素色光华。手机屏幕闪烁着,嘀嘀不停。
新年钟声静静地敲响了,一下,二下,三下。。。。。。敲在她的耳边,和着手机屏幕上的微光。在深夜里格外显眼。
。。。。。。。
昏昏沉沉中,东方已经既白。街道上空无一片,地上残留着昨夜的爆竹纸片。点点残红,诉说着日升月落,时间流过。
她睁开眼,手机上99+的信息让她定了定神。好冷,初醒的她,将头脑中的杂念甩出去。打开锁屏,大部分信息,都是“萱堂”发的。忽的感到温暖,从未有过的温暖。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无数的信息,只为了知道她在哪。迎着东方大白的晨光,在她无家可归时,给她支持,给她安慰的,是一个陌生的,素昧平生的人。
她哭泣,她委屈。
她要找人倾诉。。。。。。。
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远胜过那所谓的家!
暖流在心中升腾,她颤抖的指尖,打出一个个流畅的字符。所有的愤满,不甘,就在这一瞬爆发:她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人来诉说。来分担,她的痛苦与悲伤。
“萱堂”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直到最后,才说了那么一句话:“回去吧。”
“为什么?!”她下意识的,打出这句话,伴随几近歇斯底里的吼声。
熊熊的火,又一次燃烧起来,要将她的理智吞没。几乎是带着敌对的意识等待着下文。
为什么?为什么连“萱堂”都让她回去?
回那个所谓“家”的地方!
“萱堂”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说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女孩,出身贫寒,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一起,节衣缩食,好不疲累。终于有一天,她想出去,她想挣钱,她要过上更好的日子。她离家出走了。
外面的天地,多么广大。但是,越广大的天,人心也就越复杂。她要去打工,可是,哪家店会收童工?四处碰壁,失望,绝望。。。。。。。满身尘土的她终于回到家里。她以为等待她的是责骂,然而,母亲只是烧了桌好饭,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关怀。
她握紧了手机,心中有什么好像被动摇了。风呼啦啦吹过来,卷起一张寻人启事。
“寻一个十三岁女孩,昨夜出走,身着驼色毛衣,袖口有白色缝线。。。。。”
她读出启事上的字,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一圈白色细线触目,暖心。像要在人海中一眼望见,便可欣喜地拥入怀中。
不觉红了眼眶,这身毛衣,是母亲的手笔。
是母亲一针一线,织了小半年。她总说商场里卖的毛衣不暖和,非要自己织一件不可。
我还清楚地记得,一边笑,一边叹气。
握紧手中的手机,她一步一步,走回家去。
熟悉轮廓渐渐在眼前浮现,她看见了开着的窗,熟悉的影子。正在守望,守望着她。
阳光真好,是呈45度角的美好弧度。
她忽的鼻头一酸,眼泪倏地流下来。
原来,她一直在他们心里,不来不去,不移一分。
她和母亲拥抱在一起,再也不愿分离。没有责怪,只是娇嗔。像“萱堂”讲的那个故事。
愿每一次相会,都是久别重逢。
愿每一次争执,都以化解为重。
愿每一位母亲,永不及迟暮。
。。。。。。。。。
有一日,她在网上查询资料,在相关中突然看见“萱堂”。那个在除夕最冷的时候,给予她温暖的名字。一时好奇,点了进去。
“《诗经》疏称:"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古时候,母亲居屋门前往往种有萱草,人们雅称母亲所居为萱堂,于是萱堂也代称母亲。”
她又泪流满面。
原来,那个人,一直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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