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如何守住童心 诗心
张炜 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万松浦书院名誉院长。儿童文学作品有《狮子崖》《半岛哈里哈气》《少年与海》《兔子作家》《寻找鱼王》等。 刘海栖 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儿童文学作品有《这群嘎子哥》《明天会怎样》《无尾小鼠历险记》《扁镇的秘密》等。 方卫平 儿童文学评论家,浙江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中国儿童文学理论发展史》《儿童文学教程》《享受图画书》《中国儿童文学四十年》等。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师文静 相关数据显示,2018年中国图书零售市场码洋规模达894亿元,其中少儿图书占有率达到25.19%,规模超过220亿元,童书成为中国书业最重要的领涨力量。业界在谈论儿童文学的“黄金十年”之余,更是铆足了劲儿要打造儿童文学下一个“黄金十年”。纷繁复杂地快速成长,对儿童文学而言机遇和挑战并存。 儿童文学黄金期创作和出版还有哪些未厘清的问题?儿童文学创作的难度究竟在哪儿?6月11日至6月17日,在鲁东大学举办的首届“贝壳儿童文学周”上,许多作家、教授、批评人、出版人贴近当下儿童文学创作、出版的真实生态,对儿童文学的整体发展畅所欲言、建言献策。其间,著名作家张炜、刘海栖,浙江师范大学教授方卫平等接受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采访,解答了儿童文学如何出精品、繁荣背后的隐忧等问题。优秀的低幼作品带来的震撼,不比当代文学精品差 齐鲁晚报:您如何定义儿童文学的重要价值以及它与文学的关系?如何看待您的儿童文学写作? 张炜:从文学角度去看,有人把儿童文学概括为整个文学的入口、整个文学的基础。我个人经常谈到的童心和诗心,则是儿童文学的核心。根据写作历程和感受,我认为儿童文学是我个人事业的又一个入口,一个基础,成为我文学事业的核心。如果把我个人全部的文学创作比作一个建筑的话,只有按下儿童文学这个开关,我个人的文学建筑才能变得灯火辉煌。 可以发现,少年时期的儿童文学阅读,不光是少年文学阅读,也包括桥梁书或如《青蛙与蟾蜍》《猜猜我有多爱你》《我的爸爸叫焦尼》等低幼作品阅读,对每个人的影响非常深,对他们整个文学生涯、文学品质的提升,都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就我个人的经验来讲,优秀的儿童文学当然包括幼儿文学,它带给我个人的感动非常强烈,与我读过的那些美妙的甚至交口赞誉的当代文学精品比起来,带来的意识的震撼、留下的余味,一点都不差,甚至更强烈。 我一直在思考,什么是真正的儿童文学?儿童文学对于我们这个民族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的儿童文学出版再提升一下,该有多好。若它能进一步跟世界上最优秀、品质最高的儿童文学创作出版平起平坐,甚至比它们更好,对于我们这个民族该是多么有意义。这也是我们举行儿童文学周的最重要目的之一。 齐鲁晚报:当前儿童文学创作、出版存在哪些问题呢? 张炜:儿童文学周上我们举办了一场布拉迪斯拉发国际插画双年展,这个插画展真不错,尽管我是个外行,看了都很感动。但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看多了我们中国的一些插图,再看这个展,就会觉得我们的原创插画差了一块,甚至是一大块。 我觉得,目前中国儿童文学的文字创作者和绘画创作者,基本在一个水准上。我们过去也取得了巨大成绩,但在当下充分的物质化、娱乐主义环境下,有些东西的腐蚀作用不可低估。匆匆忙忙地出版,追求速度、追求数量,事后才发现方向有问题、品质有问题,形成了泥沙俱下的局面。儿童文学出版前途远大,但我们不能因此放低了对自己的要求,不要以为市场无论如何都赚钱,就以赚钱为目的,有时它又会毁坏我们。童书写作、出版出现商业化甚至粗鄙化 齐鲁晚报:在过去的黄金十年中,得益于需求的提升和市场化运作,出版繁荣带动了创作繁荣,给儿童文学出版带来了更加丰富多样的作品。怎么看待这种繁荣? 方卫平: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童书已走过十几年繁盛期。首先,在整个传统出版业相对萎缩的情况下,童书出版逆势上扬,增长率明显,超过整体图书出版增长情况,可以说,童书创造了这个时代的出版奇迹。其次,童书不仅出版空前繁荣,这些年,儿童文学创作也在整体推进。2016年曹文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一定程度上标志着中国儿童文学达到的高度。 此外,儿童文学阅读推广、深入大众生活等方面也都有明显的提升。校园和家庭非常重视儿童文学阅读,诸多童书研讨会不断在召开,图画书推广机构在许多城市纷纷设立,整个社会的阅读氛围不断得到提升。 齐鲁晚报:在繁荣的表象下,业内应该对儿童文学有何冷思考? 方卫平:作为儿童文学研究者,我这些年也对它有批评,有忧心。例如,如此多的奖项,如此多的排行榜,如此风风火火的研讨会,在推动、制造这个时代童书出版的神话之时,可能也在毁灭这个神话。在热闹的表象下,我们更需要冷思考。中国儿童文学存在太多需要继续改进、努力提升的地方。 我们的儿童文学作品数量庞大,但优质作品相对较少。在日渐庞大的出版规模之下,童书出版的门槛很低,商业化因素对童书产业的全面渗透,以及由此导致了童年写作和出版的商业化、模式化,甚至是粗鄙化的现象。这一切提醒我们,在新世纪儿童文学蓬勃发展的态势下,关于儿童文学生存与发展的传统命题,正在新的文化语境下分化出一些新的问题。 从总体上来看,当下原创儿童文学作品,在人文观、童年观、艺术观,或者说在儿童文学的人文素养、童年素养和艺术素养方面,还需要新的努力和提升。仔细分析起来,许多被媒体好评甚至获奖的作品,仍存在不同程度观念上、艺术上的软肋,或者缺损。 齐鲁晚报:原创童书如何在追求艺术性的同时,还能吸引孩子的目光? 方卫平:“追求艺术性”与“吸引孩子的目光”,两者其实并不矛盾。在优秀的童书中,“书香”的体现并非我们一般理解中的文学“精英主义”,而总是与引人入胜的故事、清浅生动的语言、回味悠长的意义结合在一起。因此,今天的原创童书要做的,不是到“艺术性”之外去寻找对童年的“吸引力”,而是去努力实践儿童文学和童年精神的应有风貌,那样的文学,一定也是对孩子来说真正富于“吸引力”的优秀儿童文学。 齐鲁晚报:与世界经典儿童文学作品相比,我们黄金十年乃至40年来的儿童文学作品的差距在哪儿?原创儿童文学该从哪些方面追赶? 方卫平:若就总体而言,新世纪原创儿童文学不论在量还是质上,都比过去更具备与世界儿童文学对话的气象。近年国外儿童文学获奖作品大量引进,撇开对奖项的盲从或迷信,客观地看,我们的一些优秀作品,并不输给一些国外获奖之作。但是,在艺术发展和实现的更高层面,我们的目光决不会放在那些被比下去的作品上,而会望向世界范围内最经典、最高级的儿童文学作品。从这样的视角,我们才会更多地看到原创儿童文学向前演进的差距和方向。 这个差距,不代表国内作品与国外作品的差距,更不是中国与世界的差距,而是一种为靠近更诱人的艺术世界而做的永无止歇的努力。中国儿童文学早已是世界儿童文学的一部分,但它还要用自己的方式,像世界上一切优秀儿童文学作品所做的那样,为儿童文学这个名字添加新的艺术荣耀。所以,在世界儿童文学的背景上谈论原创儿童文学,不是出于任何竞争的虚荣,而是实现更高目标的必经之路。儿童文学需要 观照现实与儿童成长 齐鲁晚报:在儿童文学的繁盛之下,还缺少什么? 刘海栖:在过去,儿童文学不受重视,慢慢地经过政府的推广,出版社、作家、阅读推广人以及其他民间力量的努力,现在成为非常繁荣的板块。但儿童文学越繁荣越需要冷静,思考怎么能够促进儿童文学健康发展,怎么给孩子更好的、最值得他们读的读物,这一点很重要。儿童文学出版繁荣到一定程度以后,质量意识一定要跟上。 齐鲁晚报:儿童文学创作的思想性、主题深度一直都是大家所关注的,儿童文学的创作如何观照现实、如何书写现实主义佳作也是目前一些作家努力的方向。 刘海栖:儿童文学出版市场过于火爆,商业化的倾向度就很高,在这种情况下,题材的选择,写作的内容等成为被关注的问题。当下,对于现实题材写作,对于新人原创新作,整个行业都在加大推动和扶持力度。 儿童文学的现实题材,不光是指校园故事,还包括比如红色传统题材等,创作观照现实的优秀儿童文学,对孩子也是一种滋养。这需要儿童文学创作从校园走出来,扩大到更广阔的领域和更多主题,让儿童文学也去观照社会需要和现实问题。其实,儿童的成长过程,本身就需要加以观照。 齐鲁晚报:在儿童文学繁荣大潮中,文学编辑的体会可能更深刻。文学编辑如何定位自身,观照儿童文学创作? 刘海栖:在整个出版行业,编辑占据重要的地位。随着童书产业的扩大,出版的产业化越来越凸显,产业的扩大也需要更多新编辑加入,担当起儿童文学的“把关人”。这些新手编辑,需要进行培训,也需要引领。怎么在繁荣火热的节奏中静下来,慢慢地、精雕细琢地做儿童文学,做精品童书,这是很重要的。 齐鲁晚报:如今,越来越多成人作家纷纷加入儿童文学的创作中,出版了不少作品,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刘海栖:我始终觉得儿童文学作家是天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参与其中。我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成人作家进入儿童文学写作,大多数人写童话。很多业余作者、作家刚开始写作时,也都进行童话写作。可能大家认为以童话写作进入儿童文学比较简单容易,以为发挥想象力就可以了。但是深入进去以后会发现并不是这么简单。 我自己也写童话,后来发现难度太大。最大的难度在哪儿?是儿童观。童话不仅仅靠想象力,童话的主题并不仅仅就是惩恶扬善。现在很多童话,实际上是一种幻想,并没有达到童话的水准。童话之所以成为童话,是因为它有一个好的儿童观。童话故事有吸引儿童阅读的情节、细节,同时也要有深刻的含义和教育意义。致力于童话写作的作家,需要在这些方面进行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