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启涌:“井”上添花花正红|2019多彩贵州百姓大舞台“我的祖国献礼新中国70周年”征文
水井是连接天人合一关系的象征,是充满温情的大地之眼。取之不竭的井水是母乳的延续,无私地哺育着我们温暖着大地。现在,水井已成记忆,矿泉水和净化水代替了挑水煮饭的过去,曾是生活主角的扁担、水桶彻底远去。但是我们对水的依赖没变,就像母与子无法割舍的亲情一样。今天回想起踏露披霜的挑水日子,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涟漪,慢慢的潮湿了记忆。
那年那月,我家单独住在一个叫甘溪沟的山弯里,背面与对面都是大山,当门是一弯水田,春夜听取蛙声一片,秧鸡不倦的叫声总让人觉得夜深沉沉。夏夜的流萤让山沟里到处闪烁着晶亮的童话,使那时的我平添了许多美好遐想。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大山里悠然淌来,从没有干涸过,轻松可得小鱼、螃蟹,最清楚我的童年生活是多么的欢快和无邪。沿溪疯长的扁竹根让小溪充满了生机,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生长在《诗经》里的菖蒲,在我故乡的溪流中长得同样葳蕤。
我家的水井就在离小溪不远处的一个岩腔里,离家有半华里很不好走的上坡路,就是老家常说的“上坡下坎,撞到脚杆”的曲折山路。井水从幽深的岩腔里渗出,积蓄成一个水洼,涓涓无声地滋养着我们一家。在我眼里水井是神圣的,我每次弯腰走进岩腔时,一股沁人凉意总让我心生敬畏,然后蹲下身子,一瓢接一瓢地将水舀到水桶里,整个过程只听见流水的声音,这是井水离开大地走向人间时的深情呢喃。每年的大年初一,父亲就会领上我去给水井作揖和烧纸,算是感恩水井的滋养之恩。然后,用铁铲将一年积下来的淤泥清理干净,这叫“掏水井”,每一个细节父亲都很虔诚,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水神,不再供给我们一家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流。
那时父亲经常不在家,母亲拖着一帮孩子艰难度日,取水的事就落在我与二哥肩上。当时我与二哥都不到10岁,根本挑不起一担水,只得采取抬水。半华里山路崎岖颠簸,兄弟俩一前一后地抬着一桶水,水从桶里荡出来淋湿了衣服是家常便饭,到家后母亲不会心疼淋湿孩子,而是不停唠叨:“怎么抬的,荡得只剩下半桶水了。”我与二哥挺委屈地任母亲叨念,毕竟水贵如油。取水是我家最大的难题,那时恨透了我家那口总是“喂”不饱的石水缸。
石水缸是爷爷留下的,听父亲讲,当年爷爷在外地请来一老一少两个石匠,在家中呆了半个月才做好,全是细錾打凿的,还配有精致的雕花和文字。为了节约用水,晚上兄妹们合着用一盆水洗脸洗脚,然后再把水盛好作煮猪食或喂牛用。一旦遇上下雨天,母亲便安排我们把水桶、盆子全摆放在屋檐下,接好顺着瓦沟流下来的雨水,然后又倒在水缸里,这阵子我与二哥最卖力,鞋子湿透了就光着脚板干,因为只要水缸里满上水,兄弟俩至少躲过两天的挑水苦活。
最怕冬天到来,一旦大雪封山,取水的山路就会埋在厚厚的积雪下面,被雪压断的竹子横在挑水的路上,我与二哥无法去抬水,瘦小的母亲更是吃不消雪天挑水的苦力,无奈与焦虑像一块不散的阴云罩在她脸上。挑水的事只得指望父亲了,父亲在雪天艰难挑水的镜头至今记忆如昨,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父亲哈了哈气,搓了搓手,挑上水桶就往沟底走去,临走时将一把柴刀别在腰间,叫上我一起走进茫茫大雪中。去水井的路虽是不远,但是要穿过一片竹林,一夜的雪早把竹子横七竖八的压折在路上,父亲放下水桶和扁担用柴刀砍断拦路的竹子,一刀下去,竹枝上的积雪纷纷“砸”向父亲,雪水把棉袄的外套都浸湿了,父亲只顾砍出一条“雪”路,累得头上直冒热气,在雪天里十分显眼。”
上世纪80年代初,精明的父亲在小镇上修了房子,我们全家就离开了甘溪沟和那口水井,带上那口石水缸搬到了小镇住,但是我没有改变挑水的命运,唯一改变的我不再与二哥“扯伙”抬水了,自已能独立挑水了。那时刚刚改革开放,小镇开始兴起了赶集,每逢场天,外面的“生意客”会来到镇上收购蛋禽和农产品,父母便趁着大好时机开了餐馆。赶场头一天,父母要准备赶集天所需的材料,我则负责把水缸里的水挑满。那阵我刚上初中,个头不高,放学回家后就得去一个叫“大水井”的地方挑水,“大水井”在离小镇一里路的一个低洼处,水势大而清冽,街上的人都来这里挑水和洗衣洗菜。由于赶场天我家生意不错,来喝水洗手洗脸的客人不少,所以用水量很大,我得把家中的石水缸装满才够用,往往累得肩头磨红了,人也倦了,鞋也湿透了,那时我的最大愿望就是时时让水缸满上水,时时让母亲不为缺水而担心。一旦遇上干旱天气,“大水井”的水量就会减少,等着挑水的队伍拉得长长的。于是晚上“打夜工”挑水的人就多了,大家打上电筒,整夜都奔忙在挑水的路上,远远望去就像夏夜里的一串流萤,星星点点。
1996年,街上的人自发集资买来塑料管,把两公里外的泉水引到街上,还砌做了一座蓄水池,通水那天,大家买来火炮疯狂庆祝,还意犹未尽地用水相互泼洒取乐。家中来水的第一天,母亲依然未改“旧习”,安排我们把水缸水桶都给满上,在她心中水太金贵了。从此后,自来水、水管、水龙头这些新词走进了我家,母亲也不再为缺水发愁了,只要将水龙头轻轻一拧,一股清流就涓涓流出。有了自来水后,我再也不用挑水了,扁担和水桶彻底退出我的生活,再也不是我心中阴影般的负担了。
1998年,国家在实施“母亲水窖”工程中,在街后面的山上修建了一个更大容量的蓄水池,还优化了通水设施,使大家的生活用水得到进一步保障,在家中就可以放开手脚洗菜洗衣服洗澡了。这样一来,家中的石水缸失去了实用价值,甚至成了负担。一天,家中买来了洗衣机和冰箱,找不到合适的搁放处,就将“失宠”的石水缸抬出家门,放在露天的一个空闲处,任它雨打霜欺。
2015年,我家又从小镇搬到了县城,饮用的不再是自来水了,而是桶装矿泉水。家中没水了,一个电话就有人送来,微信一扫付费成功,将饮水机的电源打开,把矿泉水烧沸后,与家人或朋友泡茶聊天看电视,一杯接一杯喝着,悠闲地品味着生活。不久,一家人又“嫌弃”矿泉水,花钱安装了净水器,又喝上了净化水。生活在变,水在变,去年,我家又购买了一套配有花园的住房,闲暇时我便开始设计栽花植树、摆放盆景、布置鱼池的事。妻子建议:何不把老家镇上的那口石水缸搬来养花喂鱼,我便在一个周末将搁放在老家20多年的石水缸“请”到了县城,摆放在花园里,盛满了水,养上几株睡莲和10多尾观赏鱼。不到一个月,睡莲就开了,优雅得像一个个睡美人,偶尔还引来蜻蜓和蜂蝶的光临,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不少惊喜和愉悦。遇上下小雨时,雨点在水缸里溅起朵朵水花,就会欣赏到莲动鱼欢的美景,陶醉在这袖珍版的江南风光中。
这口陪伴我家三代人的石水缸,是由四块石板镶制而成的,正面上端阴刻有“饮水思源”四个楷字,中间的一个圆圈里镌刻着一幅精致的浮雕图案:一口造型别致的水井上面盛开着两朵牡丹,枝蔓与叶片十分生动传神,充满着祥瑞。这天,一位从事建筑研究的朋友作客家中,看见这口石水缸后,满眼惊讶地大赞一番,说水缸的錾路凿痕很精细,线条对称均衡,图案寓意吉祥,是一件品相很好的实用类石质器具。在我的追问下朋友开始鉴赏起来:图案的圆形寄寓着和谐与团圆,水井上面有牡丹花盛开就是“锦上添花”的含义,因为井锦谐音,井锦相通。哇,朋友一言让我心窍豁然,顿生无限感慨,“井(锦)上添花”不正是我今天生活的写照吗,这口石质水缸见证了我家从乡村到乡镇到县城,见证了我家从挑取井水到喝上净化水。细细想来,在这一路走来的时光中,在这一路淌来的流水中,爷爷那辈“井(锦)上添花”的美好向往,就像一个未揭晓的谜底一直守在我身边,从梦想出发,终于在今天的春风中痛快怒放。
2019多彩贵州百姓大舞台“我的祖国——献礼新中国70周年征文”启事 (点击查看)
文/胡启涌
文字编辑/李缨
视觉编辑/彭芳蓉
编审/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