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课:作家方方的《封城日记》为什么会引起巨大关注?
纯粹从写作的角度,探讨方方的《封城日记》为什么会引起巨大关注?
上官长风/文
如果问,现在网络上被争议最多的写作者是谁?
方方和她的《封城日记》。
这个答案大约不会有人反对。
据报,《封城日记》已经有多个译本在海外出版预定,亚马逊已经在售了。
这说明,这本书在极其短的时间,就获得了世界性的关注。
国内呢?
还在写作的时候,就是网络上最热门的话题了。
方方和《封城日记》的影响力分为两个阶段。
前半段,大约前30多篇日记,正处于武汉封城第一阶段,方方获得的是绝对正面的影响,每天有无数人追风阅读委托发布的日记。
后半段,封城的第二阶段,疫情基本得到控制,主流媒体进入武汉。然后,网络上出现大批相反的声音,方方影响力好坏参半。但是热度持续增加。
这不奇怪,一篇文章也好,一本书也好,一个人也好,当争论发生,热度其实会倍增。这是传播学,争论代表着相反的意见出现了博弈,加入关注的不仅仅是交战双方,还由于争论有戏,来了更多爱热闹的看客。
这样,关注者就相当于拓展了三倍:原来是正方,后来加入反方,然后吸引了观战的第三方。
这已经很有戏了。写作,如果想要获得影响力,如果能让作品出现大量的争论,热度必然就起来了。这是成功造势的核心法则之一。
当然,这一点上,作者其实是无能为力的。作者只管写,写的时候还真的不太知道,能否造成这样热闹的势头。
这种局面靠读者,评论家,网络。即使是水军,也对传播发挥了巨大作用。
一般情况下,水军都是结队而来,瞬间成势,而且基本代表的是博弈中的攻击方。我们这里不讨论对错,只是对畅销,影响力,关注度的心里学基础进行一些分析。
那么,除了这种原因,方方的《封城日记》还有哪些卖点,让一个人和一本尚未出版的日记爆红呢?
起码有下面几大核心,如果任何一个写作者刚好赶上,或者抓住,或者创造了这样的机遇,那就是打造超级爆款畅销书的核心被把握住了。
第一,特殊时刻,特别事件,特别心态
要知道,日记这种题材早已写浪,正常情况下,一个人记录家长里短再也无法引起旋风式的关注了。但是,方方的《封城日记》出现了例外,人们一篇接一篇,一天接一天的跟读。为什么?
四个字:疫情,封城。
这都是百年难遇的特别时刻,一个传染病毒传播,全民关注。疫情严重,千万人的大城市隔离封闭。这得是多么大的事,多么特别的时刻。
城市封闭以后,自然而然,人们可以预见,各种信息通道就不畅了。每个人都怀着复杂的心情,期待着听到封闭区的消息,因为每个消息都可能与自己息息相关。这个时刻是每个人都怀有绝对期待,好奇,担忧的时刻。
在这种特别时刻,大部分人的生活就被打乱了,再难有心情书写什么。作家在同样的情景中,开始写作,记录每天的生活细节,心情变化,听到的消息,内心的分析……凡此种种。只要有声音传出来,只要能够听到封闭区的信息,都能让紧张,担忧,恐惧,期待中的人得到慰藉。
这是特殊时期读者的心理基础。作家履行了写作记录的职责。在没有声音的时候传出声音,在别人忘记了写作的时刻坚持写作。
第二,家长里短,日常生活,悲悯情怀
赶上了特别的大环境,就不需要假大空的书写所谓宏大叙事了。只要将细节书写到位,就可以创造最大的同理心,产生良好的阅读追捧。
方方的《封城日记》写了自己居家隔离以后的种种生活细节。虽然是细节,更能让人感同身受,因为差不多全国所有人都居家隔离。每个人都在担忧中有些百无聊赖。总想知道别人是怎么过的。
好奇,又没有信息源。封城早期,信息传出来的太少。难得有这样一个作家,用心的记录每天的情况。阅读时,就引发了巨大的同理心。满足了好奇,获取了资讯,还一起传达了对被感染者和逝者的悲悯。甚至还一起对事情发了些小牢骚。这让读者读到了内心里最需要的文字。
方方的文字很通俗易懂,很日记,也没有太多文学的修饰,就是一个老太太唠唠叨叨,在讲述隔离在家时的种种,没有平时阅读文学作品时的虚构和正式感,又是网络上每天发表的,不像一本完全写完才正式出版的书,有隔阂。日记没有,阅读日记还让读者有偷窥的特别感受。这就创造了更大的阅读基础。
第三,别人写的太少,太零散,方方比较完整,系统,适合追剧式的跟读
疫情发生,每个人都有太多比写作重要的事,虽然说信息满天飞,真真假假,都是零敲碎打。难得有方方这样每天都写。给读者带来一个持续了解疫区的稳定感。只要跟着方方,就可以比较完整的了解情况,这就创造了一批稳定的读者和转发者,口碑创造者。
所以,别人不写的时候,能坚持写,也是创造稳定影响力的重要条件。
第四,有人情味,不装。还体现了一些正义感,有呼吁,有发火,有牢骚
每个读者面对大事件,总会有一些不满的心态,无论如何处置,事情发生了,就带来了对生活的影响。心头有气,有火,有牢骚。写作者将这个情绪带出来,实际是帮助释放,同时引发共鸣。这样的文字就很容易入心。
第五,事情翻转,带来另一波传播高潮,对作品来说,是继续扩大影响力
封城的后半期,疫情逐渐趋于稳定。这时候不同的信息源多起来,人们就不太满足方方的单一信息源——毕竟都封闭在家,要让一个写作者全景式展示一座大城的状态,不可能办得到。再说了,信息源也不可能都是亲身经历,难免通过各种好朋友的二手信息,这样,在疫情趋于稳定,信息更加透明,写的人多起来以后,人们对方方的要求提高了。可是,城市依然封闭,一个老太太又怎么可能手眼通天,到处采访写作呢?毕竟只是日记而已。
这样,发现信息不完整的反方开始介入,我就不深入分析这里面的其他原因了。只从写作影响力的角度说现象。
反方介入,就是争论了,就变成论坛式的网络对垒了。这样,方方出现的频率实际上翻倍了。这样,影响力反而越来越大。爆款格局形成。
第六,疫情外传,超越国界,变成世界性的好奇,影响力更远
中国疫情逐渐控制住了,封城也逐渐解除。可是,病毒感染却没有停住,反而变成了世界性的大流行。越来越多的国家封城,封国。换句话说,方方所写的经历,就成为那些封闭国家的人想要了解的故事。因为,他们也开始进入类似的遭遇了。
我不知道各语种的出版人是完全基于利润的考虑来买版权的,还是同时看到太多国家的城市封闭,刚好可以给大家提供在家隔离指南的,抑或是怀着其他目的的……这不是我能猜测的。我只是完全从作品传播的角度,看到了世界的需要。这样,就有了各语种的预定版本。
一本畅销书的路是这样铺成的……
总结几句——
这样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这是时代的悲剧,世界的苦难。
但是,有没有这本书,这些事都发生了。
从写作的角度,有人记录了,这就是值得尊重的。
就像二战中的几本著名日记。
《安妮日记》,德籍犹太人安妮·弗兰克的日记,称得上是二战日记中最有名的一本,日记中不少篇目如今也选入语文教材中。诚如主流的宣传所言,《安妮日记》中有不少内容记录纳粹所为,控诉纳粹罪行。
大时代中,犹太人遭遇的迫害在安妮笔下淋漓展现。不过让这本日记更加生动丰富的,或许是安妮对自己身边人、事、物的细致观察以及对自己日常生活的评价。
然后还有《柏林记忆》,《戈培尔日记》,《拉贝日记》……
中国文革时代也有人记录,那当然是悄悄记下的,后来出版,也成为了解那个时代最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从这里,对写作者,可以有很多启示。
就像方方所写的日记,我们也许有不同的观点,但是有一点是难得的,她记录了,书写了。我们同时经历这件事关每个人,每个家庭,每个国家的大事,生死攸关,我们却未必能够书写记录。这,就是我们对自己生命的失职。
想要让事件得以记录,思考得以传达,情感得以表达。你未必能够完全真实的反映全貌,毕竟,每个人都只能知道极少的一部分,但是,就我们自己经历的这一部分,能写下来,也是大时代的一个侧面了。
这,实际上是一堂写作课,传播课,阅读心理学课。
2020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