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前的这部港片告诉我们 没有“傲骨” 何来“文章”
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 张爱玲 《天才梦》
在讲到自己曾经要成为天才的梦想,以及预感到自己已成为了天才的境遇时,在当下看来绝对配得上“天才”、“才女”等称呼的张爱玲曾发出这样的感慨。然而如果张爱玲如她的感慨所言,如果她曾经没有过要成为天才的梦想,如果没有自诩为天才的怪癖缺点,如果没有世人无法原谅的天才式的“疏狂”个性,她还会成为张爱玲吗?她还能用精巧娟秀的文字,在反复无常的人性里,找寻到那些不为人所发现的细节吗?没有被目为天才的“傲骨”,何来天才式的“文章”?
在22年前的1997年,香港上映了一部关于天才,充满了文人情怀的电影《南海十三郎》。这部影片用市井的视角,回顾了粤剧天才编剧家南海十三郎的传奇人生。不同于《霸王别姬》在时代的年轮里,在命运的车辙里,在华美的画面里,找寻到一代名家程蝶衣,《南海十三郎》的导演高志森,编剧杜国威用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视角和故事的切入点带领观众进入到天才“南海十三郎”的故事。
影片的开始,导演用一个老警察(由黄霑饰演)和街头说书人的视角展开了南海十三郎的故事,但是两个故事的起点却截然不同。街头说书人所讲的南海十三郎是一个天才少年,出生在富贵人家,自幼天赋异禀,才华出众。而老警察所记忆中的南海十三郎,则是一个说着一口流利英文,疯言疯语的街头乞丐。导演用两组镜头,在相邻影片片段里所表现的南海十三郎形象,其实是世人眼中对天才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在说书人的故事里,传奇才子南海十三郎是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而在老警察的亲身经历里,南海十三郎是一个净惹麻烦,浑身脏臭,令人讨厌的老乞丐。
在街头说书人的故事里,听众们感受到的是天才传奇的人生,而在老警察的回忆里,他所看到的则是张爱玲所说的,世人无法接受的,天才乖癖的缺点。而随着影片的推进,导演将天才这两者的特点,通过故事的堆砌,时空的转换,有机的杂糅在了南海十三郎传奇的天才人生里。
南海十三郎本名江誉镠,出生在一个富贵之家,因为家住在佛山南海,在兄弟中排行十三,所以他在从事编剧行业时,给自己取名为南海十三郎。在影片中,谢君豪饰演的南海十三郎无不透露着自己的怪异性格,而他怪异的个性,正是影片的导演将这位天才的“傲骨”用一种直观的电影语言,在银幕上向观众直观地呈现。
南海十三郎乖僻的个性,亦是他这个天才文人,对这个俗世永不低头的傲骨,是他和世人之间相互无法逾越的鸿沟。世人和天才之间的共存,无非是一种天堑之间隔岸的欣赏和悲悯。世人垂涎天才的盖世才华,天才悲悯世人对生命精神境界的无知和对俗世浮华物质的妥协。所以在世人和天才之间,有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成见”天堑。天才蔑视世人的无知,世人则戏谑天才的傲慢。
所以当天才坠入凡间,他们的故事大致是影片中南海十三郎式的人生悲剧。因为毕竟天才是少数的,得到世人认可的天才更是愈加的少数,所以当世人来到凡间之后,单单是他们内心的孤独和寂寞,就足够让他们癫狂了。正是那句唐伯虎著名的诗句一样“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正是因为这样,天才的傲骨是他们在这个庸人的世界上,以天才的形式存在下去的唯一方式。如果在这个俗世中,天才失去了傲骨,就等同于他们已经妥协给了现实,而这样天才也无从存在了。就如同影片中的南海十三郎一样,如果他妥协给了戏班的老板,电影公司的老板,妥协给了任惜花这样的文人败类,他还怎么做出流传千古,一鸣惊人的文章呢?他无非是做些娱乐当下,满足观众低俗需求的情节剧罢了。
南海十三郎虽然创作时间很短,但是最后能够成为一代宗师,全靠着影片中唐涤生所说的那句“我即使学不到你一身的才华,也要学到你一身的傲骨”。所以最后学到了南海十三郎的一身傲骨之后,唐涤生遂成了粤剧的一代宗师。
作为影片中最能够接近南海十三郎孤独傲慢灵魂的唐涤生,他也有自己的梦想,他渴求着一个文人对文章的终极诉求,他将这种诉求简单的总结为“文章有价”。而他所谓的“文章有价”并不是古人所言的“书中自有黄金屋”。而是他渴望能够通过自己的文章,找寻到一种超越股票、黄金这些俗世价值周期的生命力,他渴望能够通过自己的文章将自己对人生哲理的探求流传千古。
这种“文章有价”便是唐涤生这个天才的“傲骨”。虽然最后他依然活跃在俗世的舞台上,但是他时刻没有忘记南海十三郎带给他的关于“傲骨”的启示。正是因为这份启示,所以唐涤生才明白南海十三郎这样的知音难觅。有人说唐涤生的早逝,是天才最好的结局,因为他无需再面对自己作为一个天才陨落时,世人关于天才的另一种态度。
相对的,便是南海十三郎悲惨的人生结局,他在半疯半傻之后,彻底地失去了爱情,送走了知己,得知了老父亲去世的悲痛消息。而他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用一种傲人之姿对抗着整个世界。而他的傲骨,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篇文章,他那双没有穿鞋的双脚,是他对世人最后的“戏谑”。而这份“戏谑”背后,是他对当时香港人处境的一种终极悲悯。他告诉那个老警察,我的鞋子被偷走了,一只是日本人偷走的,一只是英国人偷走的。
将做文章,当作一种俗世里的求生手段,是古代文人最为不屑的事情。所以当卖文章求生活时,他们都喜欢给自己取一个笔名,以顾全自己作为一个文人的名节。虽然现在笔名的用意已经与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这种因为笔名所传承下来了傲骨,是文人们始终应该恪守的职业情操。
所以在影片中,南海十三郎将自己所写的剧本,等同于自己生命的价值,当他的剧本正好和时代呼应,能够引起当时观众的共鸣时,他在盛名之下,依然是一个孤独寂寞的存在。因为人们看到的,仅仅是他文章表象下的俗世盛名。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当他的剧本已经不再具备俗世里的商业价值的时候,他依然决然的选择和这个俗世渐行渐远,绝不愿意将一世英名妥协给金钱和名利。即使他在一无所有,蓬头垢面之后,他仍然是一个编剧界的天之骄子。
最后南海十三郎带着他文人最后的“傲骨”,写就了他以人生为篇章的“文章”。失去了“傲骨”的文人,便写不出有灵魂的文章。在影片的结尾,影片的作者将这部电影献给了全港编剧,何尝又不是献给全天下以做文章为生命价值体现的作者们呢?
“携书剑,滞京华。路有招贤黄榜挂,飘零空负盖世才华。老儒生,满腹牢骚话。科科落地居人下,处处长赊酒饭茶。问何日文章有价?混龙蛇,难分真假。一俟秋闱经试罢,观灯闹酒度韶华,愿不负十年窗下。”——来自于将“文章有价”作为梦想的唐涤生,在影片中是南海十三郎的挚友和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