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题名”还是“琼宫折桂” 看你遇到的是金庸还是琼瑶
嘉佑三年,礼部侍郎欧阳修奉旨主持全国贡举考试。
此次考试重策论,有一篇论文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要求做论述刑罚奖赏政策的政论文。
考生们各抒己见忙开了,有的主张“严打”,有的建议“缓刑”。
最搞笑的是一位生理心理发育都迟缓的同学,这孩子的观点是:学生以为,刑赏之术,犹如大人之对小孩,听话就给块糖吃,不听话就“竹笋炒肉”。
苏东坡的论点是“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他用了一则典故:“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这话的意思是说尧帝时有人犯了法,主掌刑法的皋陶列出三条杀他的理由,而仁慈的尧帝则列出了三条赦免的理由,最终没有杀人。正是因为皋陶严于执法,而尧帝宽以待人,所以天下才得太平,一味的严打或轻罚都不是治国之道。
苏东坡用的这个典故难住了博览群书的欧阳修和梅尧臣,怎么也想不出典出何处。事实上就算他们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出来,因为这个典故是苏东坡杜撰的。
“杜撰”是文雅人说的,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瞎编”。
……
苏东坡倒并非是胡编乱造,而是建立在合理的推理联想基础上。在欧阳修向他请教典出哪里时,苏东坡说事出《三国志·孔融传》注。
欧阳修把《三国志》快翻烂了,还是找不到,不得不再次询问。苏东坡说:“《孔融传》注引《魏氏春秋》——‘曹操以袁熙妻赐子丕,孔融曰:昔武王以妲己赐周公。操问:何经见?融曰:以今日之事观之,意其如此。’我说的尧帝和皋陶的典故,也是想当然耳。”
曹操夺取幽州后,把袁绍儿子袁熙的妻子、大美人甄氏赐给了儿子曹丕,孔融觉得事办得不地道,给他写封信说周武王伐纣功成后,把纣王的老婆妲己赐给了弟弟周公旦。
曹操很奇怪,谁都知道妲己被姜子牙斩了,怎么会赐给周公呢?于是就问孔融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孔融说没有新鲜资讯,不过历史总在重演,我以您今日之事推测古人,应该是这样。
苏东坡说自己关于尧帝和皋陶的典故,跟孔融一样,是“想当然耳”。欧阳修大笑:“高!实在是高!你真是善读书,善用书。”
大家讲到这个故事时,几乎都赞苏东坡活学活用。大苏确实不是读死书的人,但他这么不分场合的“苏撰”典故、“戏说”历史,如果不是遇到欧阳修,实在是危险之极,拿前途开玩笑。
我不赞成在这么严肃的政论文中杜撰典故,想这么玩最好在“灌水”的文章中。
……
苏东坡中进士后有谢座师欧阳修书,欧阳修读后为之惊叹:“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
这就是成语“出人头地”的出处。
这次考试,苏东坡同学绝对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欧阳老师。
宋初,行文沿袭五代之风,追求的是辞藻华丽、奇诡艰深,文字多诲涩难懂、空洞无物。
欧阳修极其讨厌这种病态做作的习气,力推像韩愈那样明白通晓、实实在在的文章。
这正是苏东坡一贯的作文风格。
写文章就是这样,能不能合主考官的意,至关重要,金庸和琼瑶录取的人绝对不一样。
显然,以义撼世的更容易“金榜题名”,以情动人的更容易“琼宫折桂”,很难说谁对谁错,看你的运气。
遇到了欧阳修,刘几等专门雕琢文字的考生倒了霉,几乎全都落选。
省榜一出,热门人选基本没找到自个儿的名,立时一片哗然。
落第的举子们不干了,满大街都是两眼通红的书生,四面八方搞串连,到处散播考官徇私不公的言论。
胆大的还往相关部门扔石头,胆更大的等在欧阳修下班的路上,看他来了就冲上去围攻。
玩武的这帮人毕竟是外行,不拿手,轻轻松松被驱散后,书生们又拿起笔,写文章到处贴,叫嚣着要“生祭欧阳”。
直到殿试出榜后,举子们才不敢再闹了。这可是皇帝亲自当考官评出来的,谁敢跟他老人家理论,“生祭皇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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