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诗式的写作手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辞海》对“史诗”一词的解释是“叙述英雄传说或重大历史事件的叙事长诗”或“比较全面地反映一个历史时期社会面貌、人民生活的优秀长篇叙事文学作品”。前者是一种文学体裁，如《荷马史诗》；后者则是汲取前者的叙述视角和手法的一种写作手法，并被广泛应用到小说创作之中。

荷马史诗：《奥德赛》

史诗式的写作手法，就是把小说写得像史诗一样。它采用的是上帝视角，作者全知全能，通过全景式地描绘某个时代的社会面貌和人物命运及生活来表现某个宏大主题。这样的写作手法能给人一览无余的感觉，至少可以对作者所描写的那个时代面貌以及人物群像有个大概的了解。

史诗式的小说有很多，中国当代作品中，最有名的就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部大部头小说全景式地表现了中国七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中期普通人物的命运和生活，以及那个时代的面貌。它的气势恢宏磅礴，对无数年轻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平凡的世界》是一部成功的史诗小说，但像这样成功的小说并不多，写起来也并不容易。路遥从1975年开始动笔，直到1988年5月25日才完成。当然，创作的时间跨度并不能说明创作的难度，不过路遥为了写这部小说，花了大量时间进行阅读和实地调查。为此，他严重透支了身体，以至于身患重病。他狂热地坚持写作，才换来了这部优秀的史诗作品。《平凡的世界》是成功的，路遥是可敬的，但路遥的写作经历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史诗式的写作手法是很艰难的，没有丰富的经历和见闻，没有大量的知识储备，光靠史诗式的笔法是很难写出气势恢宏的作品的。

路遥：《平凡的世界》

有一个例子就可以佐证上面的观点，那就是福楼拜。福楼拜是个“绝对客观主义”的优秀作家，他的《包法利夫人》就是一部成功的“史诗”。他虽然写的是一个桃色事件，但却通过包法利夫人刻画了十九世纪中叶法国的社会风貌。这部作品就像一部百科全书，比较全面地描述了那个时代的社会面貌和人性弱点。福楼拜的本意不是讲包法利夫人的秽乱不堪的私人生活，为了说明这一点，他还给小说加了一个副标题：《外省风俗》，由此可见这部小说的史诗性质。

福楼拜《包法利夫人》

福楼拜在完成《包法利夫人》之后，写了一部历史小说，叫做《萨朗波》。这部小说描绘的是公元前三世纪的迦太基的陨落。描写现实生活是福楼拜的拿手好戏，但是重构历史，特别是重现远古时期的社会风貌就很难了，更别说《萨朗波》还是一部历史史诗小说。为了创作这部小说，福楼拜游历了君士坦丁、突尼斯和迦太基废墟，广泛阅读历史、考古、风俗、军事、医学方面的著作，并作了大量笔记。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为了写出一部建立在真实客观纸上的作品，他必须埋首与浩如烟海的资料之中。为此，他花了五年多的时间才完成这部作品。《萨朗波》保持了福楼拜的客观主义写作风格，几乎可以说真实地再现了古代迦太基时代的社会风貌、政治和战争场景，对群体心理的刻画也十分精彩，是一部难得的历史史诗小说。但它的缺点也十分明显，由于作者用了大量笔墨对各种日常生活和战争场景进行描绘，同时太注重表现那个时代各个方面的风貌，因此削弱了其故事性，甚至会给读者造成一种阅读古代生活和战争史的感觉，尽管福楼拜把这些东西写得十分精彩。这部小说相对于《包法利夫人》来说并不成功，顶多算福楼拜的一部二流作品。尽管如此，一般的作家还是无法达到《萨朗波》的水平，由此可见用史诗式的写作手法来写小说是多么困难。

福楼拜《萨朗波》

史诗式的写作手法的重点就是要真实、全面。要想反映一个时代的全景，绝非描绘几个生活场景那么简单，它要求作者对所写的那个时代有足够全面地了解和思考，同时，还要具备驾驭文体和材料的非凡笔力。连福楼拜这样的大作家都无法很好驾驭的题材，放到今天来说，那些动不动就在腰封用大字写上“某某史诗”的作品，是不是应该感到惭愧？

《魔戒》

当然，当今文学界也有比较成功的史诗式作品，比如英国作家托尔金的《魔戒》美和国作家乔治·马丁的奇幻史诗《冰与火之歌》。这两部作品都属于幻想小说，它们构建了一个宏大的世界，像一幅精彩纷呈的画卷，刻画了幻想世界中的诸多主题。读者可能会因此认为通过幻想可以弥补对真实世界的不了解所造成的种种缺陷，但真实情况并非这么简单。托尔金和马丁都具备丰富的历史、文化和语言学知识，对古代北欧神话更是十分熟稔，没有这些知识储备，他们光凭想象力是无法创造出如此精彩的世界的。

《冰与火之歌》

值得一提的是，大名鼎鼎的史蒂芬·金是《魔戒》的粉丝，但他并不满足于做粉丝，也想创作出一部能与《魔戒》媲美的史诗性小说。后来他写了《黑暗塔》系列小说，但事实证明并不成功，尽管他的想象力十分惊人。

史蒂芬·金《黑暗塔》

海明威在谈创作的过程中曾说：“一切蹩脚的作家都喜欢史诗式的写法。”这话用来评价今天那些动不动就写出“某某史诗”的作家来说，无疑是十分客观的。史诗在今天已经被用烂了，似乎只要是篇幅够长，部头够大，字数够多的作品都无一例外被称为“史诗”。虽说我们对于文学的要求不必如此苛刻，因为不同的作品都有其闪光点，但就真正的史诗性质小说来说，现在的这些小说距离那个标准还十分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