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春欲动丨从冬天到春天 我们全家与一棵树的对视
□马朝虎
庚子年初来势汹汹的疫情,把我“困”在了家里。我知道,足不出户,也是对防疫的最大支持。
家,九十多平方米,是我所居住的江南小城一小巷中一处老屋的二楼。这屋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在客厅里有一扇大窗,还是老式的,拨起插销,用掌一推,明亮的光线和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在过往的许许多多日子里,我都没有好好地望向窗外了。
是的,从窗口望出去,是一堵年代久远的土墙。土墙有一人多高,是当年一大户人家的院墙,里面肯定藏着许多的故事。多年的风吹雨打,土墙上头的盖砖都断落了,落出了填墙洞的泥土。我看到,在断墙上,有一棵鸡蛋粗细的枯木,不着一叶,一人多高,与站在二楼的我差不多平齐。
一棵树,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生存?其实,这也像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那时还是冬天。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树,是死还是活。
宅在家的日子里,这棵枯木,成为我们一家人生活中的一部分。坐在一起吃饭时,都不由自主地望过去——一棵枯木,承接了那么多的目光。然后议论纷纷,猜测它是什么树,猜测它是死是活,各抒己见、莫衷一是。
立春那天黄昏,下了一场雨。九十六岁的外婆说:“过两天,它就发芽了,就知道子卯寅丑。”外婆说话做人,都很老式。
元宵节一过,天气暖了——暖在风里。风吹在脸上,有柔柔的湿气,带有远处田野的气息。是的,小县城的春天,来得比乡村晚一些,只是稍微晚一些。但是,它总归会来。
那天中午,正吃着饭,我无意中瞥一眼窗外,“呀”地叫了一声,差点被噎着——我注意到,枯木上有了嫩绿的新芽,像婴儿的小手,拳着,不紧不松。
春生。摄影章胜贤(注:配图不是文中的树)
外婆得意洋洋:“我说是活的嘛。”外婆相信生命的力量。像她,也是经历过好多的病痛,有时都觉得她扛不住了,但后来,她还是走了过来。树,也是生命。
节气就到了雨水。雨水,多么诗意的名字。
外婆一家,是多年前迁到这个江南小城的。按照老家的习俗,雨水这天,出嫁的女儿,要带上礼物回娘家看望父母,以感谢养育之恩。不仅女儿要回去,女婿还得陪着,还得送礼。如果是新婚女婿,岳父岳母要回赠雨伞,寓意帮其遮风挡雨,保佑一生平安。今年情况特殊,姨妈姨夫不能走过这条巷子,来看外婆了。
此时,不远的田野里,冬小麦、油菜在返青,需要细雨的滋润。断墙上的小树,也需要细雨的滋润。
这棵树长得极快,几天没注意,不声不响,又往上窜一截,枝条也舒张开来。很多次,我站在窗内,小树站在窗外,就像两个朋友一样,默默对视。
外婆终于看出它是什么树了,十分开心地告诉大家,它的学名叫泡桐树,土名叫老鸦桐。
“为什么叫老鸦桐?好奇怪的名字。”
外婆说,这种树极贱,长的果实太苦,人不能吃,老鸦倒喜欢吃,吃后果肉果皮被消化掉了,种子还在,随着老鸦的粪便到处传播,撒下之后沾到泥气就活,天南海北,生命力极其强盛。外婆还说,过去人家,每当家里生了女儿,到了春天,就会在田头地尾种上几棵泡桐树,等女儿长大嫁人时,把树砍了,请木匠打几对箱子当嫁妆。泡桐纹理通直,结构均匀,易于加工,拎在手上还不重。
姨妈当年嫁到外县时,外婆给的嫁妆里,也有两只这样的箱子。
泡桐的叶子,一天一个样。
过了惊蛰,叶子就有点模样了。
有时候下雨,雨点儿打着叶子上,叶子一颤一抖一摇一摆的,姿态十分的妩媚。还发出很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听。
从冬天到春天,与一棵泡桐树的对视,能给人带来很多快乐。
春天到来的时候,生命的力量,让人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