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同人创作：争议与热爱

梁琅玲 凌瑗 | 记者

网络、部分来源于受访者 | 图片

孙曼玉 钱泳君 | 编辑

2017年，金庸状告江南的作品《此间的少年》侵犯其著作权，同人作品领域的著作权问题开始引起学界内外的关注。2020年，由肖战粉丝举报同人创作平台而引发的“227事件”，又让同人创作的法律风险与道德问题再次闯入公众视野。

“同人”是指建立在已成型的文本（一般是流行文化的文本）基础上，借用原文本已有的人物形象、人物关系、基本故事情节和世界观设定所作的二次创作（郑熙青，《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同人作品一般是非商业产物，包括小说、绘画和乐曲等类型。虽然存在有大量以同性感情为主题的同人作品，但“同人”并不等于“同性恋作品”。

困境

“七爷家的小天”(以下简称“小天”)是哔哩哔哩网站（以下简称“B站”）的一名up主，她和团队以B站为主要平台发布同人剪辑视频。稿件被锁定下撤是困扰她们的一大难题，而被锁原因大多是版权问题。

“使用在播影视剧素材剪辑很容易被版权方要求下撤，相较而言，使用已完结的影视素材会安全很多，但也仍然存在因版权原因被锁的风险。”小天表示。

影视剪辑是否会因版权问题被举报具有不确定性。据小天的观察，少部分人用正在上映的影视进行剪辑可以过审，也不会被版权方举报，但当剪辑人数和点击量飙升后，很多相关剪辑就可能被举报下架。“也许是版权方出于宣传考虑，保留几个高点击的视频就足以达到宣传效果了。”她猜测。

“据我所知，B站还没有对如何运用影视素材进行明确规定。”虽然不能完全规避稿件被锁风险，小天还是总结出了一些小技巧，如不标注相关影视剧名或角色名的标签。

稿件被锁通常是粉丝先发现的，出于对视频的喜爱，他们会请求小天去和客服申诉，但是申诉的结果大都是不能再上架，客服也不会明确告知违规原因。“这个时候心情是会比较糟糕的，申诉很多次，我只成功过一次。”小天说。

七爷家团队画像 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在我国，文学作品受到著作法保护，对文学原作的二次创作可能会涉及著作权等问题。但是我国有关角色形象权的法律保护并不明确，因此同人作品是否侵权还要视情况具体分析。

“关于同人作品是否构成侵权的问题，主要通过《著作权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两方面来规制。”负责知识产权、文化传媒和互联网法律事务的肖云成律师表示，“如果在原作品不知名的情况下，同人作品的创作反倒有利于原作品的传播和知名度提升。对于知名作品，如果同人作品确实出自搭便车的故意进行创作，就有可能侵害原作品的市场和利益，需要进行规制。”

肖云成认为，在同人作品本身具有独创性、且消费市场区别于原市场的情况下，也应当给予此类同人作品一定程度的消极保护。

“同人作品涉及明星的姓名权，但是单纯从姓名上来说，无法避免重名的问题。所以只要明星本人不追究，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明星同人小说作者乔桑说。真人同人创作（比如明星），主要涉及被创作者的姓名权、肖像权等问题。若是同人作品经出版盈利，其面对的法律问题会更加复杂。

乔桑将自己的作品发表在特定的领域里，不向圈外传播，这是他们大部分同人创作者的常态，也是他们规避风险的一种方式。

同人创作有潜在的法律风险，但并不意味着同人创作一定违法。同人文通常只在一个粉圈内传播，很难出圈，几乎只用于娱乐，很难产生收益，也难以作为真正的事业去经营。“这也是很多同人作者逐渐淡圈，去创作原创作品的原因之一吧。”

备受争议

同人作品涉及性元素问题，也是同人作品饱受争议的原因之一。在“227事件”中，传播色情是肖战粉丝举报《下坠》的一大理由。广州市黄埔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郑帆在《评判肖战事件的两个维度》一文中表示，如果同人作品中存在淫秽内容，该作品很可能被认定为“淫秽物品”，而制作与传播淫秽物品，轻则违法，重则犯罪。

“‘淫秽’是指具体描绘性行为或者露骨宣扬色情。”郑帆依据《刑法》对“淫秽”的认定做出解释。《刑法》第三百六十七条规定：本法所称淫秽物品，是指具体描绘性行为或者露骨宣扬色情的诲淫性的书刊、影片、录像带、录音带、图片及其他淫秽物品。有关人体生理、医学知识的科学著作不是淫秽物品。包含有色情内容的有艺术价值的文学、艺术作品不视为淫秽物品。

据此，郑帆表示，认定一部同人作品是否淫秽，首先看其内容描述，其次从整体上看该文章对色情的态度和价值取向。

媒体报道同人创作风险问题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为同人画手，板栗希望分级制度能够建立。

分级制度是指依据文学、影视等作品对不同年龄层的适宜性，对这些作品进行分类管理的制度。“同人创作是灰色地带，发表在LOFTER上的作品稍微有点性暗示就会被屏蔽。”板栗期望同人创作环境有所改变，使到了一定年龄的人能合理地接触带一点性元素的合法作品。

“但是一定要有底线，在我们圈子，恋童主题的作品是绝对被禁止的。”板栗说。

与板栗类似，乔桑在创作同人作品时也会遇到关于“性”方面的问题。“我从来不避讳，也不会省略‘性’的部分。”乔桑直言，这是两个人相爱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相爱的人之间互相表达浓烈的爱意，性是非常重要的一种方式。她认为这是不能省略，也不应该被阉割的。

但由于平台的限制，目前很多涉及“性”的内容无法发布。因此，当乔桑想发表自己涉及“性”的创作内容时，会对文档进行一些处理，导出长图，翻转、涂抹敏感词，使平台无法识别，完整地发表自己的作品。而画手板栗，有时也不得不通过链接的形式分享内容。

除了外在规则的约束，同人创作者们还会面临来自粉丝的压力。“同人圈有一些‘雷点’，创作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如果作品中出现偶像的竞争者或者关系不好的人，很容易导致粉丝不满，引发骂战。”乔桑表示，一些粉丝比较敏感，经常认为同人作者“污名化”偶像，对待同人创作者比较苛刻。

创作出于热爱，创作者却时常遭到误解，小天也常感到无奈，“总有一部分人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创作者。”虽然有时会被创作原型的粉丝质疑，但她们团队依然怀着满腔热忱与希冀创作作品。她也希望每个创作者和同人爱好者，都能坚持自己想要坚守的东西。

因热爱而创作的同人作者

“画1张画大概要4个小时，画条漫和剪辑mad视频都需要花费1天，做手书要半个月，rpg游戏比较久，要2个月左右。今年我画了大概两三百张画吧。”板栗说。

虽然同人创作面临一定的压力，但在板栗眼里，创作为她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她也从中获得了自我表达的满足。“在同人创作里，你可以把所有的遗憾改成圆满。”板栗认为自己创作同人的最大动力，是希望为自己喜欢的人物书写不一样的命运。“我的CP在原著里过得不算好，在同人里他们可能活得更轻松一点吧。”

板栗的作品 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同人创作如今已经成为乔桑生活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我把它当成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来做。”在她看来，不停地构思小说剧情，坚持写作、发表，和读者交流，看到自己的小说被很多人喜欢，会非常有成就感。

作为一名平面设计师，乔桑主要在繁忙的工作之外进行创作。“创作时，我可以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对乔桑来说，不停地架构文本、调整情节，为喜欢的偶像量身定制一个故事，“看”偶像演自己写的剧本，使她的生活变得更加有趣。

“很多人起初很有激情地创作产粮，但是过一段时间后就淡圈了，这个周期通常在2至3年吧，能坚持下来的不多。”乔桑认为，同人创作有一个疲倦期，由于现实生活的压力等，很多同人写手创作一段时间后会淡出二次元的创作。

小天很能理解创作者的这种疲惫感。不论是写文还是视频剪辑，同人创作都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需要花费很多精力和时间，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很难坚持下来。

与乔桑和板栗的个人创作方式不同，小天主要以团队的形式创作同人。出于相同的爱好和追求，小天与团队的其他伙伴在网上结识，视频创作有明确的分工和有序的安排。

最好的作品永远是下一部，小天决定守着最初的热望，与团队中的伙伴一直走下去，“当初一起播下的种子，她们都在等着种子生根发芽，我没有道理在还没开花的时候离开。”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乔桑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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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梁琅玲 凌瑗

审核：温潞影 孙文致

指导老师：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