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散文推荐」王锡义｜拜谒柳青墓

作者简介

王锡义，男，1956年7月生，汉族，大学学历，万荣县青谷村人。1982年2月工作，1983年3月入党，先后在万荣县乡镇、运城地委组织部、河津市委工作，2016年从河津政协退休。

拜谒柳青墓——兼访常宁宫

在西安客居期间，一个偶然机会，读了篇关于路遥的文章，说他写《平凡的世界》第二部时，专门去了一趟长安县的柳青墓，跪在碑前放声大哭。这个情节触动了我。一直以来，我都喜爱路遥的作品，他这么的崇拜柳青，让我产生了去拜谒柳青墓的想法。

十一月四日是一个暮秋的日子，早上八点乘坐323路公交车至常宁宫。此处是终点站，距离柳青墓需要穿过一个村庄，还有一段路程。秋阳高照，霞光万道，路旁的人家沐浴在晨晖中，充满祥和的气氛。端着大碗吃饭的村民坐在门前，旁边高放“九月九”的歌曲，间或还有浓重的关中口音从院里飞出，传达着独特的地域风情。村落的交界处整饬一新，竹篱围墙，豆棚瓜架，上面爬满了残枝败叶，但并不掩其曾经蓬勃的景象。

这儿便是皇甫村的神禾塬，柳青墓就安卧在青瓦黄门的墓园当中。我没有急着去墓前拜谒，先在周围转了一圈。墓园外围开辟成新景区了，依地势种花、种草、种树，其间有曲径，有轩廊，有小广场。广场边塑几组群雕，演绎着《创业史》中的故事，墓园四周的粉墙上，也写满了名句名言，是柳青精神的再现。景区游人不多，三三两两，墓园门前的草坪上，一支十多人的团队正在宣誓，进行着现场的教育活动。

柳青墓园里青砖甬道，两侧栽满绿植，空阔处砌一平台，先生的墓碑就立在上面，竖排第一行写着：中国共产党党员著名作家，中间是六个大字，柳青同志之墓，落款是一九七八年六月。碑顶瓦雕飞檐，碑身水泥砌就，再无别的装饰。后面便是坟墓。柳青先生的骨灰分放在北京八宝山公墓和皇甫村神禾塬墓地两个地方，这儿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封土上面长满长条灌木，蓬蓬勃勃的，四周遍植灌木花草，苍松翠柏，一片蓊郁景象。灌木丛生处，一嘟噜一嘟噜的小红果玛瑙似的，挂满枝叶间，给墓园增添了几分生气。

这儿没有一个人，非常宁静，也非常肃穆，正是凭吊的好时机。我肃立碑前，双手合十，深深地为柳青先生三鞠躬！行完大礼，仔细读了碑身后面柳青的生平，他长期从事党的文学创作活动，五二年到长安县皇甫村安家落户，深入生活十四年，1978年6月13日在北京逝世，终年62岁。

站在柳青墓前，缅怀他的一生，崇敬中不乏惋惜之情。他是当代著名文学家，放弃优渥的城市环境，主动选择农村，扎根人民，反映火热的现实生活，先后创作了《种谷记》、《铜墙铁壁》等文学作品。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他来到长安县的皇甫村，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专门从事小说创作，终于在1960年写出了长篇小说《创业史》第一部，树立了他在文学道路上的里程碑。他没有就此止步，将获得的16000元稿费全部捐献，继续留在乡村，续写《创业史》第二部，期间还向中国青年出版社预借5000余元稿费，为皇甫村支付高压电线、电杆费用。

1966年“文革”爆发，他被打成“反动权威”、“黑作家”，失去自由四年之久，身心受到摧残迫害。1972年，周总理得知柳青病危，批示卫生部妥善安排，并捎话给柳青，希望他养好身体，写完四部《创业史》。柳青受到巨大鼓舞，再次精心修改《铜墙铁壁》和《创业史》。可惜身体不支，病情加重，于1978年6月不幸去世了。柳青被剥夺了十余年最宝贵的创作时间，以致《创业史》的全部创作计划未能如愿完成，真是当代文学史上的一大憾事！

我独自绕着柳青坟墓转了几圈，寻找路遥当年留在这儿的足音。他为什么要来这里，要在墓前痛哭呢？其中有感人的故事。柳青《创业史》的最后部分在《延河》杂志发表时，路遥正好是责任编辑，他们有过亲密的接触。路遥崇拜柳青，视作文学导师，曾经问柳青老师：你是陕北人，为什么不写陕北而写关中平原呢？柳青说原因很复杂，这辈子恐怕写不成陕北了，他希望路遥“对陕北写几部大书，是前人没有写过的书”，还列举了黄陵、延安和李自成等历史名胜和人物，激励路遥写作。路遥后来写他深爱的黄土高原，也是要向柳青交一份满意的答卷。可是写出《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后，当时的主流期刊并不认可，以“不适应时代潮流，属于老一套的‘恋土派’”为由退稿。

路遥把文学看作神圣的事业，有自己的宏大抱负，当创作遇到挫折时，想起了自己的文学导师，便来到了神禾塬。他在柳青墓前转了好久，猛然跪倒碑前失声痛哭，他一定感觉到创作的艰辛，心中有太多的委屈和压抑，想在老师墓前释放一下，同时也汲取更大的力量。苍天不会辜负有恒心的人，100万字的煌煌巨著终于问世了，路遥也实现了心中的夙愿，难怪他在《平凡的世界》的扉页上写着：“谨以此书献给我生活过的土地和岁月”。

正如所有伟大的作家一样，柳青在《创业史》中也有警策世人的名言：“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真是发人深省。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机会也稍纵即逝，如果年轻时把握不住，会贻误终生。站在柳青墓前，回味寻思这一句话，有太多的感慨。走过了大半生，我庆幸初、高中阶段遇上两位好老师，教我育我，打下一个比较好的学习基础；我庆幸毕业四年后国家恢复高考制度，一举考上大学，从此改变了命运；我还幸庆工作不久，适逢机构改革，给我提供了锻炼机会，丰富了人生阅历。当然，我也有坐失良机的时候，尽管不乏主、客观因素，但为时已晚，思之枉然，站在柳青墓前，別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走出柳青墓园，南边二十多米便是崖畔，皇甫村就在高崖下面，柳青曾经在这里安家落户，住过好多年。我沿着正在铺砌的崎岖小道，去造访他的故居。眼前是一片深深的峡谷，“长安八水”之一的滈河在这里流淌，远处便是苍茫的秦岭山脉。“似曾相识燕归来”，我想起了《创业史》中的蛤蟆滩，想起了合作化时期，一批新农村建设的奠基人曾经在这儿生活、战斗，谱写过壮丽的篇章。走到崖底后，远远听见朗朗的读书声，循声来到皇甫小学门口，问及柳青故居，言说走过了，就在崖底旁边，只好又返回。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僻巷，巷道已硬化，有砖砌的矮墙和实木围栏的休憩座椅。

巷底正在施工，原来是修复柳青的故居，小院依崖而建，已近尾声。问及旁边长者，竟是当年的近邻，他的老宅紧挨柳青的故居，六十多年前他十岁左右时，经常看见柳青早出晚归，还和他逗乐。他知道许多柳青的故事，对《铜墙铁壁》、《创业史》中的人物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我站在柳青住过的院子里，听邻人讲述往事，心中有一种澎湃感，亲炙柳青故地，让我感到不虚此行。他家和柳青有缘渊，三弟如今是柳青的守墓人。返回塬上时，正好看见他的弟弟在打扫墓园，我主动迎上去和他攀谈，说了刚才的一幕。他憨厚实在，诺诺地应着，我敬佩他是柳青的守墓人， 和他合拍了一张照片。

离开柳青墓园时已过中午，去往公交车站路上，和西安的堂兄通电话，他得知我在神禾塬，说常宁宫也是好去处，那儿有柳青的纪念馆，不妨一游。

走进常宁宫，绿荫环抱，曲径幽深，文物景点居多。我不去光顾青砖白墙的“终南人家”，也不去“许愿树”、“灵感石”的地方参拜，顺着路牌径直来到“柳青精神教育基地”。这儿设有柳青图文展示、工作室、泥塑馆。柳青精神宣誓墙上，大大地写着“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八个大字。我徜徉其间，流连忘返，畅想当时的情景，柳青落户皇甫村时，曾经住在这里创作《创业史》，白天劳动，晚上写作，该是怎样的辛苦和欢欣！这种对文学的敬畏，以及扎根人民的精神已经不多见了，正是需要今天的人们学习和发扬的。此处依翠傍水，环境优美，头顶鸟声啁啾，脚下滈河流淌，真是赏心悦目的好地方，一对情侣悠闲地走来，手机里正播放高亢的秦腔，给原本优雅的环境平添了几分韵致。

常宁宫历史悠久，有跨越千年的盛唐风情。相传李世民之母窦氏在此降香时遇匪劫驾，危急中躲入高崖下的密洞，似有神助，化险为夷，唐太宗奉母命建造西寺佛爷庙，为母祈福。此地嘉木繁荫，珍禽遍地，皆祥瑞之兆，后来便成了皇家御花园，并钦赐“常宁宫”，寓意常保安宁。常宁宫位于神禾塬的西沿，东山有玉仙洞，供奉着南极仙翁，传说仙翁的神鹤曾经衔着一枚麦穗落在此地，一禾生九穗，岁岁大丰收，神禾塬便由此得名。行走在历史岁月中，传说中的密洞、灵感石、玉仙洞俱在，似乎在印证故事的真实性，难怪人们络绎不绝地前来观赏。

从正门步入 常宁宫，亭台楼阁，曲径回廊，一派秀丽风光。如果从滈河大桥远眺北望，便发觉这里的险峻了，它雄踞于神禾塬头，有易守难攻的天然优势。当年黄埔军校第七分校校长胡宗南相中这块宝地，在此为蒋介石建造了西北第一行宫，蒋纬国与石静宜的婚礼也在这里举行。如今民国遗迹犹存，有桂花树、别墅、卧室、观景亭、议事厅、办公会客室等景观，默默地诉说着一段历史，演绎着一段沦桑岁月。

我参观完“行宫”正是西阳夕下时分，忽然想起了《三国演义》中的主题歌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2019-11-5日初稿

2020-4-17日修改

责任编辑：杨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