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月饼:一个人的故乡就在他的胃里
朋友带着女儿到云南旅游,给我捎了云南月饼,简直感动到不行,无法想象走路都嫌胳膊多余的这俩人是经过多么艰巨的思想斗争、严格筛选最后还是把我给留在筛子上。这是人情的味道,带着暖意。
对于甜食我是无力抗拒的,无力抗拒的还有记忆。剥开,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蒸腾。也是这样的秋意渐浓时节去过云南,从最后一站“七彩云南”带回几盒月饼。那是旅行的邂逅,没想到沉淀在心底,依稀成故人。秋雨大师说:一个人的故乡就在他的胃里。云南和我扯不到一个锅里,只是记忆里的气息突然袭来的时候,心头免不了微微一颤。
和江南月饼一味的甜腻不同,云南月饼的油是整体浸润得无处不油,而江南江北一般甜里粉红的云腿柔韧筋道,且是咸的,云腿当然是咸的,又油又甜又咸,我有点招架不住这种混搭,其实也不能断定这就是最正宗的云南风味。什么是最正宗的味道呢?
天下的水最终是流到一处的,天下的食物最终也是同宗同源的,米的气息、麦的气息、黍的气息,大地上植物和阳光杂糅后被时间发酵的气息。还有记忆,记忆是柔软剂,也是膨松剂,让过去无限放大无限柔软无限酥松塞满乡愁。
刚结婚的时候,婆婆中秋前会送月饼过来,她自己做的。揉好的面团发酵,摊成圆形,里面包着红糖或猪油豆沙,上面点缀着红绿丝,或者枣子,视手头食材情况而定,也视需要而定,在孩子出生前那几年,婆婆的月饼都是放着枣子,红枣、金丝蜜枣,放在蒸笼里蒸熟后,用模子蘸了红色在上面磕一个花纹,这个两三厘米厚、直径二三十厘米的白色饼子,就是沿袭下来的月饼,先生说在离开家乡之前他以为全中国的月饼都是这样。
月饼踏着时间而来,在餐桌上盘踞,饿了的时候揪一块,泡泡松松,就是面就是甜,可是揪着揪着也就差不多了。有时候我的口味比我以为的粗糙潦草,甚没品位。不过没吃几次婆婆不再做了,城里的月饼席卷,手工月饼消失,甚至一个村子都没人去做肥白热乎的月饼。先生应该有些怀念吧?我听到他对女儿说:我小时候吃的月饼好软。而我的童年,心心念念的是母亲收在猫叹气里的月饼。
圆圆的油汪汪的一大块,类似于现在芜湖街头清真月饼的体量。月饼上下用不吸油的蜡纸隔开,不过时间一长,再拒腐蚀也被月饼里的麻油给浸透了,母亲又特意用报纸包裹几层,放到一只俗称猫叹气的圆形篾篮子里,高高挂在从房梁上垂下的铁钩上,不仅猫偷吃不到要叹气,我们这些馋涎欲滴的孩子也日日仰头一边瞻仰一边叹气。等到中秋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母亲取下月饼,用刀切开,每人可以分得八分之一左右三角形的一块。
因为时间放久了,有点走油,月饼表皮很干,粘牙,但是突然咬到一粒个体独立性很强的冰糖就足以令我们欢欣雀跃。那个时候我们有着刀子一样的胃和饿狼一样贪婪的食欲。现在,刀子还在,钝了;月饼还在,不是记忆里的了。有的味道就这样消失了,伴随着消失的味道的,是一种生活的戛然中断。
食物是和记忆一起贮存在每个人的心里,一个人丢掉了故乡,最直接的是丢掉了故乡的食物的气息。一个人一辈子缅怀的故乡,是温热的灶膛上坐着的那口大锅,大锅里食物的味道。它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甜,就像故乡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美好,但是中和了时间,搅拌了记忆,它永远占据了你味蕾中最敏感的部分,你内心因为悲伤而最柔软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