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故事：评论历代各体文章（3）
乐府诗歌是诗中一个特殊的部类，是配合音乐演唱的诗，而且原本是指经朝廷音乐机关采录、配乐、掌管的那些乐诗。魏晋以还，渐有文人拟作，未经朝廷采录，或竟未曾人乐，习惯上也称为乐府诗。《文心·乐府》提到“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就是指此种情形。但《文心·乐府》所论，基本上是指朝廷音乐机关所掌管者。政府设音乐机关，演奏、歌唱乐诗，主要作用有三:一是供帝王贵族日常娱乐。二是在祭祀天地神灵和帝王祖宗的典礼中使用。在古代，祭祀是极其重要的大事，因此对于祭祀时的乐歌甚为重视。三是用于其他一些朝廷典礼，如正旦朝会，天子临殿接受百官朝贺，要依一定的礼仪配乐演唱歌诗。由此可知，乐府诗与礼的关系十分密切。礼乐乃是经国大业，乐府歌诗的地位当然也非常重要。《文心·序志》说文章是“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其中实可说包举乐府诗而言。
传统的儒家文艺理论对乐非常重视，认为乐深人人心，作用于人的情感力量特别强大，因此以乐移风易俗则较为容易;反之，不良的音乐容易使人心流荡，风俗败坏。甚至认为乐不但对于人有强大的力量，而且能作用于鬼神，沟通人和鬼神(正因为如此，所以将乐用于祭祀)。因此，儒家音乐理论强调乐应该中正平和，使人心安定，反对旋律繁复、节奏跳荡、情感强烈的所谓郑声淫乐。这种观念影响十分深远。在持此种观念者看来，用于祭祀等重大典礼的音乐当然应该典雅庄重;即使用于帝王贵族娱乐享用者，也应该和而不流，使闻之者心正意诚，然后才能搞好政治教化。因此，崇雅黜郑一直是占统治地位的音乐思想。乐曲与歌辞密不可分，因此人们往往也用这样的观点衡量乐府诗歌。
刘勰也正是如此。《乐府》篇评论诗篇，不是从评论一般诗歌的标准出发，而是从乐府诗的特殊作用出发，因此显得保守气息颇为浓重。而且本篇所论，不仅限于乐府诗，也及于所配的音乐。因此，《乐府》篇实具有特殊性，不宜将本篇所论都看成是刘鳃的一般的诗歌观点。不然，将难以准确理解其中某些内容，并会感到篇中存在矛盾，感到篇中某些内容与《文心》其他地方也存在矛盾。
《乐府》论西汉乐府诗云:暨武帝崇礼，始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典。河间荐雅而罕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桂华》为汉高祖唐山夫人所作《安世房中歌》十七章中的一章，(赤雁》指汉武帝时(郊祀歌》十九章中的《象载瑜》(该章乃太始三年武帝行幸东海获赤雁后所作，诗中有“赤雁集”之语。赤雁被目为祥瑞)。“《桂华》杂曲”、“《赤雁》群篇”即指《安世房中歌》和《郊祀歌》。这两组歌都用于祭祀，前者祭祀祖宗，后者用于祭祀天地神灵，其中亦有用于宗庙者。刘勰说这两组诗歌，“丽而不经”，“靡而非典”，那是就它们的文辞、内容而言。“丽”、“靡”是说文辞美丽。这两组歌词汇丰富。尤其是《郊祀歌》，其作者为司马相如等著名文人，词藻十分富丽。《史记·乐书》已经说它们“多尔雅之文”，以至只通一经的陋儒不能全部读懂，须“集会《五经》家”，一起讲习，方能读通。在南朝人看来，词藻富丽古雅是文章美的表现之一，所以颜延之《庭浩》就曾称赞《郊祀歌》是“文变之高制”，“弘丽难追”。至于“不经”、“非典”，则是批评其内容不合乎《雅》、(颂》的传统，不符合祭祀乐章的特殊要求。具体说来，就是说它们没有歌烦祖宗的功德，却只是自我称颂(《安世房中歌》烦扬汉高祖，《郊祀歌》颂扬武帝，叙述祥瑞)。《诗经》中的《周颂》、《商颂》和部分《大雅》诗篇系用于祭祀者。据汉儒解释，那些诗中多有歌颂祖宗先王之辞。(安世房中歌》、《郊祀歌》违背了《雅》《颂》，因此是“不经”“非典”。按《郊祀歌》中除颂扬汉武帝功业之外，还颇有祈求神灵赐予长生的语句，描绘供神女乐的美丽，那都有类于民间“淫祀”，在崇尚雅正的人看来，是尤为芜杂不伦的。对《郊祀歌》的这种批评并非刘勰个人的意见。汉武帝时大臣级黯已针对其中的《天马歌》讽刺道:“今陛下得马(所谓天马，系得之敦煌水边的骏马，被视为祥瑞)，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班固《汉书·礼乐志》也说武帝郊庙乐章“非雅声”，“未有祖宗之事”。南朝人承袭了这种看法。颜延之《庭浩》一边称赞其文辞弘丽，一边也说其“稚声未至”。与刘勰撰写(文心》约略同时，沈约的《宋书·乐志》也说:“汉武帝虽颇造新歌，然不以光扬祖考、崇述正德为先，但多咏祭祀见事及其祥瑞而已。商周《雅》《颂》之体烟焉。”因此，刘勰批评西汉祭祀乐歌不经不典，既是渊源有自，也是反映同时代人的观点。以上所说是刘勰对西汉两组乐歌文辞、内容的评价。至于对其音乐，也是表示批评的。西汉时周代雅乐尚有遗存，一是世代相传担任乐官的制氏所传，一是河献王刘德(武帝之兄)搜采所得，据说二者颇为一致。当时大儒公孙弘、董仲舒等都认为其乐中正平和，但武帝不喜欢，不重视，他平日听的、祭祀所用的，都不是雅声。《郊祀歌》所用，大约是李延年吸取民问乐曲成分而制作的，李氏原擅长于新声变曲。至于高祖时的《安世房中歌》，用的是“楚声”，即刘邦所熟稔爱好的家乡的音乐。对这一情形，(汉书·礼乐志》加以批评，刘勰说“延年以曼声协律”，“河间荐雅而罕御”，承袭了班固的观点。